张兰 甘肃省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微型小说选刊》《天水文学》《长江诗社》等。
张兰
那年七月,过高考的独木桥时,我失去外祖母的疼痛还没退去,新伤旧痛摧毁着我的神智,我便奔走在山后边的那片墓地。这里远离村庄,是东南西北四五个村的人共用的墓地,没有墓碑,只是清一色的很高很大的土堆,上面长着茂盛的杂草,除了亲人,没人能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每天帮爸妈干完活,随便往肚子里添点东西,我就去那块墓地,有时甚至忘记了吃午饭。正午是乌鸦聚餐的最佳时间,没人打扰,我从不绕路走,倒是乌鸦们像给我让路似的飞起来,我刚走过,它们就又落一地,呜呜呀呀地争食。
来到墓地,挑两个最大的坟堆,躺在它们的夹缝里,有时闭着眼睛,有时看着天,什么也都不想,脑子一片空白,就像断电了似的,没有记忆,没有遐想,也没有瞌睡,眼睛干疼。
“驾……”,每次都是人们吆喝牲口的声音,或者说话的声音提醒我该干活了,我才原路返回,路上的乌鸦早已走了,它们或许去找阴凉了,或许去找清泉了,只剩下那些残骨剩髓,昭示着残酷的现实。
这样的生活一直继续着,时不时的收到同学的来信,我避开寒暄只看重点,内容都是说自己要去复读的事,问我要不要再复读,去哪里复读,我知道自己是没有复读权利的,一则家里太穷,二则妈妈不会让我再复读了。
记得我和妈妈有过对话:“妈妈,你就让我再复读一年吧,陈三球那天在场里对那么多的人说:‘她调兰还能考上学啊,她家的脉气早已被他哥哥拔光了,她能考上,我赶头猪去都能考上。’妈妈,我忘不了他说这话的语气,更忘不了他鄙视我的眼神,你就让我再争一口气吧。”
“让他说去,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在咱们家里,你都是读书最多的女娃,再说,我打算给你招一个女婿,姓我的姓,给我们陈家开门。”妈妈的语气很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的话越来越少了,甚至连爸妈的问话都懒得去回答,跑墓地的日子继续着。后来同学来信都是说他们已经在某个学校复读了,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无法回答,也就不复信了。
同村那个一直对我心仪的男孩实在不忍心了,一天,他找到我说:“答应你妈妈的话吧,不上了就不上了,在家里也挺好的,我也说通爸妈了,他们答应我上你家来。”他都这么诚恳了,我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呢。
刚对妈妈提起这事,妈妈就一口回绝了:“那不行,人家是长子,他爸妈怎么会答应呢?我给你找一个后山里的人,老实,能吃苦,还心疼人。”我看着妈妈,觉得妈妈好陌生。
我一扭头就向那块墓地跑去,一头扎进两堆坟中间,大声嚎啕起来,在这里的,我第一次哭了,往事像海涛一样涌来:我光着脚板跟在妈妈后面去地里干活,等妈妈歇下来时,她一边给我扎辫子一边教我数数,头发很不顺,妈妈就涂点唾沫,凉凉的,顺顺的,真好;穿着破背心和短裤去拾麦子,等回到家,妈妈就给我一个烧好的杂面棒棒,(那时家里贫穷,吃不起白面,妈妈就用玉米面和点白面,揉一个棒棒,放在炉火里烧熟)两手一掰,一股香气直抵味蕾,妈妈总是笑着看我吃,问她为啥不吃,她说吃过了,其实她根本就没舍得吃;讨来的好吃的,妈妈就让我先吃;上了中学,第一次出远门,妈妈偷偷地抹眼泪,终于等到周末了,妈妈就做好饭站在大门那棵洋槐树下等我;第一次来月经,吓得我束手无策,妈妈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应对;懵懂时期,我把那个朦胧中的想法说给妈妈,她没骂我,只给我开导说还不是时候……
记忆中的妈妈是多么慈祥,多么善解人意,可今天妈妈怎么了,变得如此不可理喻,甚至蛮不讲理,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恨起了妈妈,也更加大声地哭了起来,寂静的大弯里,回荡着我的哭声,乌云遮住了太阳,也许将有一场暴风雨马上到来。
不知何时,我沉沉地睡去。
一只粗造的大手摸过我的额头,一滴热泪滴到我的脸颊上,我惊坐起来,看到爸爸老泪纵横的脸,“爸爸,你怎么……”,没等我问完,爸爸就拉我起来:“回家吧孩子,马上要下雨了。”我顺从地由爸爸拉着往回走。
“孩子,你不要怪你妈妈,其实你这样子,你妈妈也很心疼的,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她的眼睛都哭肿了,模糊了,你知道,你妈妈是你外婆抱养的,我也是孤儿,我们组成家庭,本想有两个男孩的话,一个随我姓,一个随你妈姓,可惜啊,只有你哥一个男孩,在我们农村,没有人继承姓氏就等于绝后,你妈妈不想辜负你外婆的养育之恩啊,你姐已经出嫁,你的两个妹妹还小,你又乖巧又读书多,你妈妈自然就想把你留下来了啊。”爸爸苦口婆心地对我说。
“你既然早就跟着我了,干嘛不早对我说啊?”
“唉,我看到你哭得很伤心,我就想还是让你把心里的痛苦和委屈都哭出来吧,这样你会好受点,憋到心里会憋出病来的。”
“唉,孩子,今天你转身跑了,你妈妈就哭着把我从地里叫回来,她要我赶快来找你,怕你出事,她让我给你说,你可以去复读,她再也不让你招亲了。……”爸爸欲言又止,我知道爸爸还有好多话要说。天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爸爸脱下他的汗衫,顶在我的头上,自己光着背子,我知道爸爸的决定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只好顶着汗衫往回跑。
刚走到村口,就远远的看见妈妈在大门口等我们,很焦急的样子。回到家,爸爸已成落汤鸡了,可妈妈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换上妈妈早就准备好的干衣服。
晚饭后,妈妈来到我的房间,小声对我说:“调兰,我和你爸商量好了,你还是去复读吧,唉,你知道吗,这段时间,你老是往大弯里跑,那里非常古,很邪气,中午一过,就没人了,你爸爸不放心,每天都跟在你后面,远远地看着你,你回来时再跟着你回来,他一天午觉都没睡,午茶也没喝,晚上唉声叹气睡不着,问了一下医生,医生说你有可能会精神分裂,我也心疼啊,只要你身体健康,你爱干啥就干啥吧。”妈妈边说边抹眼泪。
一个多月了啊,原来爸爸一直在默默地陪着我,我顿时感到自己好自私,只知道自己的痛苦,怎么就没想过我这样做会给父母带来多大的伤害啊,爸爸白天要在地里干活,晚上还要为我担心熬夜,就连午睡和提神茶也免了,想到这里,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就像决堤的洪水,我爬在床上哭了起来。
爸爸,是您陪我度过了黑色的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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