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虑斋诗集》序

高财庭

淡虑斋主苏景三先生是我敬仰的靖远乡贤。

我自束发时即闻靖远有苏景三先生者,心窃慕之。及读外祖刘衷先生的《靖远早期留日学生苏景三先生》一文,于先生生平大节约略悉备。而我印象最深的是他鼎力相助刘子元先生开通复兴渠的事情。先生以自家上好的二十亩水地作补偿,毅然支持开通延长了复兴渠,使得复兴渠自流灌溉面积扩大到6000亩,至今复兴一渠泽惠旁流、畅芳远布,平堡的乡亲们仍在沐浴着它的惠泽。而对先生的文学我却不甚了解,知之甚少。

二0一八年夏,先生的嫡孙苏新龙君造访,以先生《淡虑斋诗集》手抄本见示,我得以初识先生的文墨,领略先生的风采。

苏景三,号野老,字逸兴,斋号淡虑斋,甘肃省靖远县北湾乡金山村人,后移居北山山庄(今白银区王岘镇雒家滩村苏家湾社)。生于一八八六年四月,卒于一九六八年七月,享年八十二岁。年十四入靖远敷文书院,二十四岁入西北大学,二十七岁选为国家公费留学生,东渡日本留学,先后在弘文书院、明治大学研修法律,一九一九年回国。留日期间,多次聆听革命先驱孙中山、黄兴的演讲,深受“三民主义”影响,遂加入同盟会,取孙逸仙的“逸”字和黄兴的“兴”字,改名“逸兴”。回国后,正值军阀混战,派斗激烈,空有一腔热血,而报国无门。曾勉强委屈于天津、上海、湖南、湖北宦海,寄人篱下。然则他心中白雪,怀里苍生,思想上仍是儒家的仁政思想,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宏伟抱负,写了不少反映人民疾苦,渴求自由幸福的诗篇。诸如:

清风亭上赴欢迎,四海居然有弟兄。

棫朴作人欣荟蔚,豺狼当道恨纵横。

坐中酒气兼花气,槛外风声误雨声。

极目神州一万里,不知何处是前程。

(赵清风亭同乡欢迎会)

金鼓声闻大纛翻,江南江北阵云屯。

裂冠莫靖舞天丑,绝辔时生嘘雾魂。

夏口旌旗忍刘表,石头舸舰属桓温。

将军不负蒲轮起,三箭居然定玉门。

(长沙感事其九)

惊传烽火遍天涯,唐殿凄凉血迹殷。

项羽诸君屯灞水,哥舒一战溃潼关。

书迟陇首云千里,歌唱刀头月半环。

借问汉家谁大将,嫖姚今尚在人间。

(长沙感事其十)

率口而言,悯时忧世,细节秋毫毕现,结构精致多姿。既有沧桑的悲凉,又有秋熟的静美。

后回故里,曾任靖远劝学所所长、靖远县临时参议会参议,靖远西区区长等职,由于时局变迁,政见不合,先生乃辞职归里,自学医术,治病救人。尝自撰联云:“水环山抱淡吾虑,路转峰回见我庄。”因以“淡虑斋”名斋,亦见其志也。其诗多为行吟、感怀、酬唱之作,兴观群怨,引譬连类,寄情山水,忧思黎庶,有感而发,缘情而作。游踪所至,吟赞河山,率性而成,卓然不凡。诸如:

报到沅陵十里滩,谽谺怪石激惊湍。

水当就下奔流易,船比为官进退难。

在我衷怀原坦白,凭空世事任波澜。

舟人笑指神兵到,接食群鸦上下翰。

(青浪滩)

眼界宏开万户烟,撑空青翠欲摩天。

峰高马耳双尖并,路绕羊肠九曲旋。

百里花封划水岭,频年梦讼到芋田。

蛮溪苗峒分明在,屏蔽华夷自古传。

(由麻阳赴沅郡道出齐天界)

四达平芜易战争,仓皇立判一棋枰。

六军变起陈桥驿,举族魂羁五国城。

未必中原能恢复,不妨南渡且偷生。

分明青草湖边月,照彻杭州照汴京。

(汴梁城怀古其五)

泾岚阙处见龙泉,树杪争飞匹练悬。

铎韵荡开兰岭雾,钟声敲破柳丝烟。

诗情顿觉添来爽,僧梦应教补未圆。

小立楼栏聊一览,杏花香里万家天。

(五泉春晓)

即使酬唱奉和吟别之作,也合律合辙,新意叠出,令人击节。如:

西风落叶暮天寒,依竹佳人翠袖单。

最是意中人不至,庭前数遍玉栏杆。

(和何芸台无题次韵)

为祈苍生命,诸君万里行。

壮怀吞大海,携手上东瀛。

日月从头数,星辰到眼平。

相逢知不远,珍重向前程。

(送同年阎简斋范禹勤杨慎之三君赴东洋留学)

庾信原萧瑟,乡关感暮年。

此间仍黑月,何处有青天。

雾任蚩尤作,海难精卫填。

惊心不平事,开匣剑频弹。

(重游水洞楼题壁和王海帆韵)

时局风云变,诗怀李杜方。

故人在缧绁,国事惜蜩螗。

陇坂分流水,长安隔太行。

尔音勿金玉,空谷惠瑶章。

(寄张秋江)

晚年先生访录先人事略,撰写了《曾祖父生苑家传》《伯祖父怀瑾家传》《祖父怀愈家传》《三祖父怀珵、三祖母雷孺人合传》《先父在治家传》《先母王孺人家传》《叔父在彝传》《长兄得位家传》《二胞兄得禄家传》《原配陈氏赓芝家传》《继室雒氏平女家传》等,致力于子弟栽培,读书自娱。尝以“貌以肃,言以和,体以直,步以整”教育子弟。有诗云:

老去年华不耐催,流光忽忽又春回。

收功已悔桑榆晚,务本权将子弟培。

为欲惜阴才插柳,可能计日待成材。

他时干国成吾志,不负三槐手自栽。

(感怀)

举重若轻,水到渠成,中规中矩,平易简洁,质朴中见本色,工稳里透险丽。

古语云,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今读先生之诗文信不欺也。

景三先生乃靖邑之乡贤、陇右之大才。吾生也晚,无缘一面。今得幸拜读先生大作,亦外祖刘衷先生缘分所系,谨述弁言,不足以道先生之万一,集中佳构,幸读者自味得之。

是为序。

高财庭

二0一八年岁次戊戌九月既望于白银市中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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