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丈夫”

□王芳

他丑极了。但如果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打死我都不会相信外表如此丑陋的男人竞会有这样美丽动人的妻子，而且她不仅外表美，心灵更美。

当他从我面前走过，我简直不敢看他的那张所谓的"脸"，很可怕。他那张脸满是疤痕，简直就像熟透后去了皮的干核桃，坑坑洼洼，我甚至看不清他的五官到底长在脸的那个位置。听他说话时，辨别不清他的声音从他脸的那个部位传来。说来也巧，在医院给我母亲看病时，他也是给他的母亲看病，我们同一天去医院，而恰恰住在同一个病房，这真是想躲也无处躲。因为是托了熟人找到的此病房，病人只是白天吊药水，晚上不住院，好让陪护人有地方休息。人家是一番好意，我们只好这样了。原来害怕天天面对他，可是说来真怪，两天下来我再也不怕了，而且敢正视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了。

有一天他回家取东西，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位美丽大方衣着得体的女人，他介绍说是她的妻子，叫马彩。我吃了一惊，我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男人还有这样漂亮的媳妇。

我十分好奇，但基于同情心没有打听究竟其中的缘故，他却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然后给我们娓娓道来，诉说1998年那场突如其来，从天而降，惨不忍睹的灾难……

他原本一表人材，是一名英俊潇洒的军人。从部队复员回来后，他在县药材公司上班，因为单位效益不是很好，为了生计，和几个亲朋一块自炼原油，因操作失误，油罐自燃，气浪将他抛出几米，然后从高空坠地，当时人事不省，在县医院抢救一番后赶快转入省一流医院。三个月，他一直昏迷不醒，严重烧伤，生命垂危。他妻子马彩含泪陪他度过每一个不眠之夜。当时和他住同一病房，一个来自甘肃某地的病人，也是高度烧伤，医生让家属签字后治疗，可他妻子拒绝签字，放弃治疗。这个病人听医生告诉了妻子的决定后失声痛哭，陷入了无限的绝望深渊。他绝食一个礼拜，等待走向死亡的边缘、生命的尽头。微弱的身体支撑了七天，最后终于精神消耗殆尽，离开人世。

多么残忍的女人，在丈夫生命垂危时不挽救生命；可悲的婚姻啊，夫妻情份荡然无存。残酷的事实让人听着不寒而栗。真不知道那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放弃治疗就是放弃希望，放弃生命，为何不试，为何不给希望，多么可悲啊！即使有千种理由，万种解释，放弃是可悲的，也是可耻的行为。

马彩的丈夫当时也是高危病人，可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也会紧紧抓住，抓住这根拴糸于医生的救命稻草。她守在丈夫床前，无数次呼唤，终于把丈夫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她成功了，努力与辛苦没白费，也许是上天的垂爱，他终于醒了。

可是当他睁开眼睛，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他如五雷轰顶，失去了生下去的愿望，他感到生不如死啊！他想即使将来治好，生命得以保全，自己也是残废，一个十足的废人了：浑身无一处完好，脚扭曲变形，走路也要拐不离手。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个可怕的怪物，一个废人。在肉体和精神双重打击之下，他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他说：我那时浑身疤痕，脸全变成黑焦碳颜色，有的部位皮肉分离，巨大的疼痛让我无法忍受，双腿如灌满了铅动弹不得，声音消失得杳无踪影。内脏也受损，只有心--一颗放不下扯不断的心微弱地跳动着。那时，在心灵深处仿佛听见，有人在低低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但这声音是如此强大，如此具有穿透力，仿佛幽幽深谷中飘过的优美曲子，动听而揪心。我醒了，终于醒了，从心底里醒了。我一度不想活了。想想自己原来那么英俊，现在这么丑陋，简直不能见人，特别是无法面对自己美丽的妻子，觉得配不上她了。那时真的痛不欲生。但是看看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我又恨自己的自私和懦弱，我想我不能丢下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还有年迈的老母。经过反复的斗争，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不能死，我要活着，要好好的活下去。亲人们不会嫌弃我的。这个铮铮硬汉说着，泪如泉涌。

他说，我真感谢我的好媳妇，马彩。她当时看到我全身烧伤，真担心是否能够医好，但即使有一线希望她也争取，在我床前耐心的侍候并开导。她并没有因为那我丑得根本无法看的"鬼脸"而生厌，相反，她更心疼我，更加用心呵护我了，她把爱完全奉献给我这颗受伤的心，她用心灵来医治我的创伤。我好媳妇，她不仅有天仙般的美貌，而且有颗金子般的心！

他说，几年后，我终于好了，重新站起来了，我要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要克服常人无法忍受的精神压力和肉体上的折磨。经过数年的摸爬滚打，终于撑起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把事业做得风声水起，几年之后，资产几千万。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我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是啊，我看见马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幸福二字写在了她的脸上。噢，她争取来生活的幸福，她应该得到幸福！

几天之后，他母亲出院了，我们也要走了，他和妻子相伴陪老母亲办完出院手续与我们道别，离开。他的背影远去，但我眼前现出他的身影却越来越高大。我在心里说，他是一个铁血男儿，是“伟丈夫”不是“鬼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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