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行王军华坐在零度以下的密室里安静地做一尊酥油花

甘南行

□王军华

坐在零度以下的密室里，安静地做一尊酥油花，手的热度一直温暖着酥油，掌握不好，会融解、变形、曲解人物和花鸟的形状。身旁有一桶冰水化合物，年轻的僧人不时地把手伸进冰水里保持手的温度，手上已经有冻疮和裂口，疼痛感并不明显，只是有些木。

矿物质颜料混合在酥油里，让洁白有了五颜六色，人物的胡须和配饰具象、真实，花欲开、鸟欲飞，精神长了翅膀，飞翔在青藏高原，供奉在神的面前，明艳、芬芳。

人们纷涌而来，又匆匆而去，红衣喇嘛站在夏河拉卜楞寺的大殿门前，目光望向远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游人慢慢地聚集，成为另一拨要进殿参观的人群。喇嘛安静而熟练地讲解，酥油花每年会换新的，旧的掺和上草木灰反复捶打，成新的酥油花胚胎。

郎木寺里，抓一把白龙江源头的水，渗骨的冷，抹到脸上，有一丝丝寒气，煞去了一路来的风尘和邪气。捡起一块石头，加在玛尼堆上，空气中有风，风吹送着六字真言向四面八方，一份虔诚与信仰就此平等地抵达。

水墨画般的僧房，进进出出的红衣喇嘛，黑瘦，脸部轮廓清晰、分明，眼神安静，看见拿照相机的人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或用宽大的袍袖遮住脸低头急行。放学了，三五成群的小喇嘛们剃着光头穿着红袈裟背着小书包，欢闹异常，一根树枝一块石头都成了玩具，追逐疯跑。成年僧人转过头来告诉客人要去的方向，指着远处的僧院说，那里有活佛讲经说法，一会儿，僧人们要去听课。

道路两旁流水匆匆，一个中年藏族女人蹲在水旁洗菜，穿着蓝衣服的小孙子站立一旁，看着水发呆；一座小桥，两个成年僧人，桥上的人转过头去，脚步犹疑不定，桥下的人招着手顿着脚，神情十分焦虑；一个僧人站在僧房门口望着远处，仿佛在等人。

扎尕那的村寨，高高的木房子里，酥油加在奶茶里，白色泛起了一缕缕黄色的香，加上白糖，甜蜜、芬芳，用力挤压成拇指粗的糌粑，就着醇厚、清冽的青稞酒，吃着喝着就醉了。跌跌撞撞地下楼，木梯咯吱咯吱地响。

一个美丽的藏族女孩，站在木屋前，仰望天上的雄鹰，微微地笑着，木屋上“洛克旧居”几个字已经泛白，老照片分挂在床头，一个外国学者曾踏遍云南、甘南大地，惊喜地称扎尕那为“亚当夏娃的伊甸园”。

木楼旁有山泉，年轻的藏族男子在水边洗一双蓝色运动鞋，女孩坐在水中央的一块石头上发呆。窄小的山道上有马粪，奶奶背着三岁的孙子拿着镰刀站在半山腰上望风景，有些忧伤。她的儿子在四川组织了一支舞蹈队，长年不在家，儿媳妇已不知去向，她和小孙子相依为命。两个武汉人顺着山路一直往上走，上面有农家旅馆，他们是来摄影采风的。山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几条人为开出来的小道淹没在绿草下面，奶奶指着绿草说，沿着小道一直往前，有老虎潭、仙女洞、40公里长的马道。隐隐约约有几辆车，白色、银色、黑色，扎在绿草地上显出几分异样。

山上有一个转经塔，几位老人捻着佛珠围着塔转圈，他们身着列宁服，看上去与汉族老人无异，也说得一口汉话，还很幽默：不是特意学的，汉人见多了，自然就会了，也就会这么几句，多了就不会说了。每天绕着塔转几圈，多转几圈，会给家人和朋友增福。话说得那么随意，又充满诚意，虔诚和信仰已深深地种在骨子里，眼角眉梢都洒露出来，在空气中慢慢地飘散，传播在风里，走过、看到、听见的人感受到了，肃然起敬。

木楼旁有个小寺院，扎尕那附近的民众三五成群来这里转经、五体投地，累了，坐在石头上歇息；僧房里有两口烧黑的锅，几个长者散坐在地上吃自己带的糌粑；经房内，几个妇女、小孩坐在蒲团上，神情有些疲惫，没有人说话；转经轮旁边，三个年轻的女孩在蹦跳、说话，表情生动、激越，急于表达些什么。她们说的是藏语，汉人听不懂，大一点的女孩却汉话流利，她在西北民大上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

腊子口，一段红色历史，与一个彝族少年有关，从小在山间攀爬，有了大山的习性，融进骨子里与血液里，矫健的身影，沉稳不迫的一系列动作，战胜了训练有素的敌人。少年已老，尘封在历史里，与记录有关，那个真实的老人已随风飘逝，连一个四四方方的名字几乎都不曾存在过。水管旁，西瓜皮还透着鲜艳的红，行者已匆匆离去，仿佛来时的模样，坐在车上，闭起双眼，沉进一段似是而非的梦里，历史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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