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甘南

天池冶海

抵达冶海，我聆听到小草也有磅礴的呼吸，亿万个身躯，被柔软的湖水，浇灌出幸福的饱足感。

在冶海，一匹痛饮过湖水的战马，长出一对雄壮的翅膀。白石山与庙花山之间，是它来回穿梭的身影，每一枚汗珠，都闪动着光泽。

温润的水，汩汩地在体内流淌。坚硬的铁骨，已被慢慢软化。它俯下青铜般的头颅，任由铁蹄褪下一把把长矛，像是一次次朝拜内心。

远方有鼓声阵阵，历史在一瞬间，只是生与死的面孔。对着长空一声嘶鸣，飞马带走了翅膀，抖落一身绿色羽毛。

于是，冶海长出翡翠般的绿眼睛，过滤掉这世上的贪、嗔、痴。

是大地的眼睛。

摇曳的雪，无根的雪，洒向冶海，奔赴一场浩渺的救赎。爱恨情仇，如水般在冰点，渐渐凝结，像剥离胎盘时，母体里带来的光洁，白净，每一个毛孔都释放神秘。

万物沉寂，大地睁开了眼睛。

从混沌到觉醒，目光一遍遍抚摸，找回昨夜里丢失的纯真和良善。历史的标点符号，在做修改。

而我的眼睛，笼罩着奇幻的色彩。

繁星流动，像叶腋下的花朵，在天地间渐次盛开。凌花镜、珍珠塔，映照我，宽恕我。

一只夜光杯，披着月光的皎洁，缓缓而来，偷偷在我手心，倒下两滴圣水。这两滴水，背负祖先的嘱托，一直在我体内潜行。

一滴水，是母亲分娩时的一颗眼泪，无声的，爱的呐喊。

一滴水，是母亲内心无边的大海，赐予我坦荡、光明。

赤壁幽谷

天空开启的辽阔，要用雄鹰的翅膀，千百万次丈量。

幽幽山谷，我赤足而来。穿过宽阔的想象，神佛鬼怪，狮虎蟒蛇，对着天空交付答卷。脚下的大地，每一章每一节，都妙笔生花。

此刻，耳畔响彻阵阵潮湿的鸟鸣，像是意外窥探到一桩秘密的情事。声声鸟鸣，涂满了山谷的五彩斑斓，抵达内心的高地。

一朵打盹的云，亮起抒情的灯盏。

青青的牧草上，悬挂的每一颗露珠，都同样掷地有声。

头顶刮过一阵随性的风。一条小溪，在最低处，折射出它的禅意。

我看见赤红的山岩上，有着千百年的吻痕，在雨后更加娇艳欲滴。每一条裂缝，每一道沟壑，都是一段长情的告白。

风雨是神。没有虚妄的誓言，没有人设的构架。遥远的路和草木应和着，在静谧的山谷中，耕种自己的爱情。

它们爱身不由己的蒲公英，一朵又一朵，把种子长成遍布山谷的朱砂痣。它们爱这山岩每一块石头，以及裸露的肌肤，每一寸都写着赤胆忠心。

风雨是爱神。伏在神的肩膀记录日子，每一块石头，都谱写自己的曲调。这是对岁月的礼赞，也是对神的虔诚。

跋涉岁月，云朵吹向更高的天空。

我带着体温的呼吸，被一缕阳光搅动。在这幽幽山谷，我通体透明而纯粹。这么多年，手臂还刻着的一块刺青，那是爱人的姓名。

这些火红的石头，与我结为兄弟，山谷里蓄满乡音。熟悉的执着与坚定，像是三界之外，另一个我，安于习惯。

我习惯于，每日的柴米油盐，青丝上铺满了人间烟火。习惯于，聆听每一粒青稞，在瓦罐中漾起，令人震颤的诗歌。

时光雕琢的兄弟啊，每生出一根皱纹，都是它总结的一条哲理，每掉落的一粒沙尘，都是燃烧的血液，波澜不惊的宣言。

莲花山

传说，是风把一朵莲的花瓣吹到了临潭，幻化成了山。

这与生俱来的高洁，适宜修建庙宇，供奉神灵。在山之巅峰，风吹落一身尘埃，我们俯身朝拜。

雨点叩响瓦片，神在播种悠远的梵音。

深入莲花山，准备读懂这世间的一切因果。我不再神经衰弱，轻松进入酣睡。

胸腔的祈祷，在体内如万马奔腾，在梦里为何要拒绝失望和泪水？金顶看透我这一生的善、恶、美、丑，金顶无言。

六月，一条时间的线，在天和人之间，撕开一道劳作的缝隙。缝缝补补，一针一线，汗水流过之后的人，躺下来，尝尝大地的盐。

把羊群归还草原。羊群是长在大地上的云朵，是圣洁的雪山，围住天空的蓝。每一只羊，是一棵移动的树，横撇竖捺，在我心上，在人生的逆旅中，生根发芽。

噼啪噼啪——你听，青稞挺立在阳光之下，子宫日渐鼓胀，胎心稳定。它们都是最健康的孩子。

这是一朵怒放的莲，在六月的注视里，交出它的花瓣。

山上奔跑的那些花儿，是纨扇上跳动的音符，掀起一波又一波山间的浪潮。它们吐出丝，织成锦。

在花儿面前，我的音域，如陋巷狭窄。嘴里想要吐出的语言，像是心尖上小小的，泛白的胚芽，羞于声张。

我要痛饮一杯青稞酒，让欲望厚重起来。让粗哑的喉咙，勉强能喊出你的小名，敢对你说出热爱。

一杯酒淌过舌头，爱就要泛出火焰。我将那些在经络上走过的梵音和花儿，一饮而尽，把对你遥不可及的念想，统统干掉。

终于，我变成了那个枕着莲花，醉生梦死的人。

□陈美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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