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河,70后,安徽太和县人,主要写作散文、随笔,偶尔写诗
林黛玉初入贾府。
通过黛玉的角度,来描写贾府一一展现其中伦理式的等级布局。正房,厢房,桌椅摆设,秩序井然。青埂峰渺渺茫茫的时光,转化成了人间的秩序井然。
大观园,园林,依山傍水,是自然的心性。杜丽娘游花园,一声感叹,“可知我一生最爱是天然”。神话中的蟠桃园,就是中国园林建筑的反映。反过来说,大观园其实就是一种古老的“仙境意象”。大观园的精神基础是庄子式的。
古中国没有爱,只有情。爱是一朵花,毫无保留的开放,情是一个层层包裹的蓓蕾,只是春色隐隐。但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那是艳情。爱的振动频率虽大,但幅度太窄。爱是人生的,情是人世的。汤显祖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故情可以通于儒家的仁和恻隐,释家的慈悲。情包罗万象,泛然无际。郁郁黄花和青青翠竹,一枝一叶,一沙一石,鸟兽虫鱼,皆可关情。情到极处,其实又可通于老子的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情亦通于禅的斩绝和凛然,故而,南泉斩猫,实为大悲。
由太虚幻境到大观园,由神瑛侍者到贾宝玉,由绛珠仙草到林黛玉。显然,这受到了佛家的生命观念的影响。《红楼梦》包含着一个虚缈的空间意象,但不可能形成一个具体的叙事性结构。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孔子曰,再思,可矣。曾子日三省乎吾身,但反省的都是世俗关系和现世修为——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大学》里的正心诚意,是为了格物致知。是为了人事。老庄提倡无思无欲。我们的本土思想,没有进一步深入那种深刻的精神世界的动力,所以也不可能发展出推理和逻辑方法。而有情致的生活,也并不需要严密的推理和逻辑。山重重,水重重,山环水绕,我们的一切悲欢离合,尽在一个世俗性的叙事层面展开。但这仅仅说明了一个特点,并非意味着一种缺陷。
贾宝玉一转身,即是西门庆。但曹雪芹把他“提纯”了。
贾宝玉不是梅什金公爵(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人物)。林黛玉和薛宝钗也不是阿格拉娅和纳斯塔西娅(《白痴》)。
贾宝玉和林、薛之间,是情的交织而非爱的碰撞,仿佛连绵不绝的缠枝莲绫罗图案,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涟漪触动涟漪。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宝玉大显文才,此处不仅是一个叙述上的策略。主要为大观园这片净土命名,非这位护花使者莫属。当他来到省亲正殿,太虚幻境在其心头隐隐闪现。大观园亦不过是镜花水月。它揭示了《金刚经》的一个要义,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冬天到来,大观园里那千丝万缕临河照影的垂柳,就会变成一条条抽象的皮鞭。
有林黛玉,就有薛宝钗,这是必然的。诗性人格和现实人格是对立的。用诗人里尔克的观点来说,这二者之间存在着一种“古老的敌意”。内心世界圆融如苏东坡,其平生遭际亦证明这一点。但诗性人格导致的诗性人生是美丽的。从世俗观点来看,苏东坡平生遭际实堪伤,然而却如露落圆荷,珠走玉盘,格外具有审美色彩。
乱红如雨,秋千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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