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河
文河,70后,安徽太和县人,主要写作散文、随笔,偶尔写诗
好像写过几则与竹子有关的文字了。这儿就写写笋吧。说不定以后还会写写竹叶和竹影,或竹子上的风声。捕风捉影,写来写去,也无非是写自己。
竹叶青青,竹影沉沉,竹笋呢,则在土里憋着,蹿出来,出人头地,变成竹竿,蹿不出来,贴地而生,屈身盘曲,则成了竹鞭。古时竹鞭可作刑具,噼啪一声,皮开肉绽,施者快,受者恨。世界是不对等的,爱恨交织。
居处有竹,当然好。竹有静气,能压得住浮躁。魏晋的竹林七贤,其形象已是风格化、雅化——某种有意无意的自我描绘或艺术行为。
怀素《苦笋帖》曰:“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率真之性可掬。撇开书法艺术不谈,其精神气韵仍属晋人。和陶渊明“我醉欲眠,君可去”一样,洒脱不羁。
春天,有朋友送两个壮硕的山竹笋,说是从婺源带回的,剥去厚厚的箨衣,气味幽冷。炒肉片,清,涩,吃过却坏了肚子。看来俗肠无福受用此等雅物。
竹梢向天上跑,竹根在地下走。人也是不安分的。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身在曹营,心思汉。在一个时代生活,又想着另一个时代。最近读古乐府,就想到汉魏。似乎那时的夜晚特别多,也特别长,星汉灿灿,思虑满怀,耿耿不寐的人起坐难安、绕户徘徊。那时的岁月特别有质感,像斑斑驳驳的铜器。那时总给人一种感觉,多秋冬,多苍茫的下午,多风,多尘埃,多思妇和游子,多松柏和白杨,多慷慨和感慨。厚重粗粝的汉魏乐府,喜欢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像阡陌纵横,而不是曲径蜿蜒,和故作闲适旷达的元曲,自是不同。
那时的心灵空间,佛教气息尚未升起、弥漫,看似粗朴,其实是很单纯干净的,富于勃发的生机。前天随意翻了翻顾城的小说《英儿》,无意间看到这样的句子,“我的心会那么干净,好像粗糙的笋壳,包含着春天的岁月”。突然发现,这个比喻用以形容那时诗人们的心灵,倒很恰当。
杜甫诗,笋根雉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雉子,野鸡娃儿。也有的写作稚子,或释为笋名,或释为鼠名,或意指杜甫之幼子。忘了哪则诗话了,引经据典,牵强附会,专就此字作了一番考证。古代诗话,对应于当代的写作,意义不大。我读诗话,更多是当小品来读,一则一则,像三竿两竿之竹,摇曳生姿。只要别太较真,有很多倒是很有意思的。很多事情,真没必要较真,没意思。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一笑了之。世事往往三人成虎,初始虎虎生风,结果却虎头蛇尾。
还是杜甫 (一座绕不开的大山)诗,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年轻时,慷慨使气,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爱憎分明,自是痛快。如今,却时时提醒自己,天生万物,美丑兼容,分别不作分别想。
是圆滑了吗?但愿是圆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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