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河波浪宽

晨曦中，一座城池在母乳中翻身多情的文字被驮行千年，此刻正浸润东方词语成了两岸的花，漫过经年宣纸流经布艺的中原，我与大河共用一个血型波澜不惊。岸上的芦花被风衔去很远荒芜、寂静，染白青春的城静默中埋伏着闪电，开口便抵达海洋威严之下流淌成圣贤，若水口吐莲花，而我事实上，早已习惯了吟诵———“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勾勒这幅巨大的黄蓝画卷，用尽我毕生的气度驾一叶扁舟从高原来，枕着塔机轰响，入眠诗句正强行登岸，无畏的豪气不动声色地浮现

二

悠悠文明学会了静默，沉积的速度小于回忆的速度。无法追溯更遥远的辽阔心里某种执念的东西慢慢恢复川流不息的生计之中，万亩槐香渲染着中华故事。面对大河，爱已沦陷黄河喂养的辞藻，从水底出发流经史书和圣人的骨缝，把字句染黄像祖传的家谱烙印着孔孟，从笔下经过时染上几分儒性。阳光，或许有刺在滩涂上站立已久，平原，低着头默念心经。原野留白，红柳上长出的虚无还在扩大，不可名状的鹤唳无处藏身

三

岁月扁平，结痂在流逝中变厚从那年相遇，你一直在我的身体里流淌岸上的石头盛开着坚硬的花一个个深藏不露的字眼洇出水面爬上落叶打滚儿。枯枝像一艘迷路的小船在鲁国的疆土上远走，脚下的异乡被雾霭，一次次加深着浓度“石障山屏难阻挡，千回百转总流东”在大河与海的交涉中，安插了浅滩和落日动词抻开懒腰，一抔月光藏不下太多赞美河水往身体里流，往心底里流，激起的涟漪把丛林抱紧。鸟群衔着天空，河水散漫而炊烟温暖一个村庄悠然地呼吸，生态之美过目不忘

四

此刻，需要一杯专制的酒，醉到千年以前醉到西部以西的源头，捧出诗的暖意然后被成精的经文扶起，广袤已深入肌理大河冒出新芽，河风，渔火，水鸟，潮汐化作神龛，摆满果香、孤独和颤栗在母体中行走的人，不是去了天堂就是回到传说：孔子、孟子、兵圣孙武……从血管里溢出，放下久端的腰身，跪拜大河酒还没抵达骨头，虔诚在两肋间生风咆哮，就像那铮铮誓言如颗颗浑黄的牙，反复嗑咬着我的乳名

五

多么从容、雅致的一座城，就连一首草书的诗都被传成经典，迎娶那一河文明只有辽远更适合吟诵，适合岸上的农人守着青苗，守着槐花幸福地滋长，里面的人和事占据了思维的最后一片领地，唤作“生活\\\"“一行白鹭上青天”，成群排列的心事眸子里盛满悠鸣的水。有多少僧侣像我这样打河边经过，留下诗行或泪水我，一个虔诚的诗僧，独立岸边诵经看怎样的铿锵催开石头上的花蕾令浩荡的春天满满一身，那浩荡的神秘啊越走越远，就像当年的我，离乡便没有回头

六

缱绻的江山啊，这共和国最年轻的土地塔机矗立，油花喷涌，幸福的夙愿在脑海中决堤不问朝堂无关风月。仁心之上驻守着一条大水九曲连环，掀起万丈狂澜，把中原横向劈开到这里，让碱蓬、桎柳存活下来，把椎骨举过头顶带不走的，还有诗、葱茏和远方芦苇是被放逐旷野的天神，摇晃千年至今为何将双脚深埋地下，总是昂首质问像在打探回天的路，多少年却无人应答青衣素身时如此，白发袅袅时，亦如此什么样的诱饵，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一条河的秉性由此突显出来，化作复梦的河床

七

在中国，在东营，在大孤岛，万亩槐林扎根眼球大河就是一条脐带，是谁吮吸着营养把古老的乡愁养大？是母亲烙制的槐花饼令我夜不能寐。古老的渡口，蜂蝶起舞没有情节的故事，从喉咙根部，簌簌而来走到这里，母爱越发平静，鸟鸣越发高远汉字几经倾倒，却不曾向宿命折腰经年失修的光阴辗转反侧，波涛葳蕤而来浪花触景生情，一个故事叠加一个故事在氤氲里完成交媾，千百年来，我已记不清在荒原径走，要有向东向海的坚定与执着足以让风儿吹动经幡，把泥沙留给沃野多想把我留下，骨肉归还土地，血液倾入海洋

八

大河真的还在走吗？为何我看不到它的脾气只有一群蚂蚁由近及远，静静地跟踪它的脚步几片落叶在水面浮沉，像交出的母语我被唐诗压迫着活到现在。而今在她的脚踝一座连接古老和夕阳的城堡，耀眼纷呈高扬头颅，大雁是打开未来天空的钥匙而天空无门更无须钥匙，只不过是朝堂之外最后一位诗人，陪着黄河不紧不慢地走伏地倾听大河的心跳，风在打磨一支巨笔在河面铺开的宣纸上作画，月影、古人、传说映出水面，被高高举过浪尖。不敢摇晃那支衰老的橹，生怕惊动古典的修辞

九

在河边漫步，身体里的水同河水一致和几个澎湃的词席地而坐，在坝上痛饮学着我的模样搅动微澜，血脉里海风迭起故国升温，双眼镇静而矍铄脱口而出的意象还未生成，河海天已经联姻脱去几个名词，裸身投奔令人敬畏的大水一只佯醉的枯笔，在暗色里临摹远走的失地黄昏过后，密林与赞美被染成黄色天空低了下来，如我的心思，低进骨头吐一口唾沫，看它在河面上分娩繁星微笑化作涟漪，传递着塔机亲吻大地的震响当繁星散去，眼前一地山河

十

在大河东方，将文字从火中取出，置于砧板时光打薄了肺腑，身体越发浑浊不堪岁月在流水中服役，抒情正在展开仿佛，那绵软的河床，一步一声赞叹站在这块涵养万物的土地上，佛声渐远经卷出奇得瘦，我从尽头走到尽头结交不一样的名词，用汉语说出故乡的旧址不经意间，天色，已然暗到心里河水深藏钟声，用尽全部的涟漪超度旧人我，在最后一段直流里找到真身举目无亲，注定要遇到另一种命运开口无言无端泪涌，入海处我重新摸回进肉体

十一

把一条河、一座城带回身体眼前茂盛起来。洁白的芦花在风中点头像接受大地的赠予。极目远眺骨头里填满葱绿，几条上了年纪的游船中规中矩，画水为牢难以言说的欣慰，至今无人摆渡我在滩边，放牧自己。几只倦鸟挟持着蔚蓝的天，自东向西，如大了的心事忽明忽暗。清晨开始发芽，四处的浮影变成她的子嗣，传续着华夏的骨血

十二

蹲下来，比一株黄须菜还低，所有的朴素在骨缝里布道，扎根碱滩等无垠的红毯铺满原野，鸟鸣巨大起来在那个高度，有蓝天和复兴之梦，或许还有一只正好起飞的白鹳，振翅轻盈、矫捷像去表白爱意的才俊，又像刚刚答应求婚的佳人

择时培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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