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黄河下游最末端的一个县城。这个小城不是立体的,而是平面的,最高的建筑部分是县大礼堂的白屋顶。
旧时,那里是县衙所在地。在战争年代,民国山东政府曾把那儿作为临时政府所在地。我熟知小城里每一个有意思的场所,照相馆、炭厂、医院、中学、百货公司、新华书店、五金门市部、土产公司、水湾,还有钢铁厂院外卷成花样的细铁屑。
我知道从乡村通往县城,得从黄河大坝上走过13个红砖防汛屋。差不多每个屋子里都住着一户人家。马存公,是第一个防汛屋,现在他死了,他所有的女儿都嫁到外乡去了,只剩下他近90岁的老伴还活着。第二个屋子,主人是殷万来,他个子不高,腿瘸,结巴,他有着乡下人所有的善良和狡猾。他曾到县城大集上,一天骗来十头小猪。他把他的行骗经历当作故事讲出来,讲得和神话一样,很动听。还有一个是个驼背,再有是我的一个远房表亲崔秀,他与我祖父同辈,我叫他表爷爷,他体格壮大,气势逼人,身上有一种粗壮白杨树般的通直圆满的气质,他曾参与过抗日战争和朝鲜战争,他是一个幸运者,当全团的将士全部阵亡,尽管丢了一条腿,挨了上百颗子弹,他却还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他活了。他的防汛小屋四周种满了树,篱笆院子里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绿荫。我从那里路过时,他和他的母亲会招呼我停下,到院子里喝一杯茶。但现在,他死了,他的母亲也死了。
太多太多的防汛小屋,有着一个又一个的人物和故事,但自上世纪90年代起,黄河大坝的防汛小屋忽然在不知不觉中没了踪影。河务工人加宽加高了大坝,把大坝两侧的老柳树统统砍掉,种植上了托儿所娃娃般高低的白杨树苗。黄河岸边的景致就这么变了,通往县城的路再也不是唯一的黄河大坝,而是一条新修的水泥公路。公路上先是奔驰着急匆匆的拖拉机以及悠闲的马车,后来,公路上开始奔驰着运输卡车。现在,公路路面已经老化,上面有一个又一个大坑。尽管黄河大坝上时常挂起禁止通行的牌子,尽管大坝上只是偶尔有车辆通过,一个腿脚笨拙、头发梳得光鲜的光棍汉,还是在一个秋天被车辆轧死了。荻花过后是冬天,冬天过后大雁归来。这让我感受到了黄河两岸的生活是以怎样的速度向前奔波。
就是这个地方,建构了我记忆中的尘世轮廓。这个尘世,是我的故乡,也是我的异乡。大开本的蓝皮县志书告诉我,利津县城是在隋末唐初渐渐兴盛起来的,那时的县城北郭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那时的城、那时的海,我无法想像它的模样,我能够想像到的只是宋代或明代的利津城、利津海。那时的城和海,肯定比现在还要生动,还要耐看。但现在,古城没了,海没了,从县城往北是方圆两百多公里的辽阔土地。是沧海变成了利津的土地,是沧海让利津成为山东省面积最大人口最少的县域。当然,也是沧海和黄河的交汇作用,让利津生发出了垦利县、河口区(大部)等县区。如此大面积的土地生衍,这在中国的造陆史上,是绝对充满想像的浪漫主义。这些年来,当人们向我问及家乡的土地面积,我从来不能给他们说出一个准确答案,因为这里昨天是2000平方公里,今天可能就是2001平方公里。所以,怎样准确地写下我的家乡,至今都是一个难题。
我不变,但利津在变。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只顺从黄河的意志。我愿把利津比作黄河的一股携带着泥巴的水,或是黄河的一首诗。
作者简介:马邦,生于山东利津,毕业于南京大学,胜利油田作协副主席,中国石化作协副秘书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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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津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利津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