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海采珠 追忆几位渭源秦腔名演员

中国的戏曲艺术从元曲形成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发展历史,除了保留大量的优秀剧本之外,历代都出现了一批优秀的表演艺术家。愚下从事业余文艺活动五十余年(上世纪六十年代学艺术演员李正楷),每当茶余饭后与同事闲谈技艺时,不知不觉地就回忆起渭源县秦剧团已故的七位老前辈。他们是称之为活周瑜的韩别虎、一代鼓师孙保俗、雍容大方的张鹏程、铁马金刀的刘新荣、甘作人梯的郭爱玲、风流雅士侯佐谦、丑角宋周泰。

我所追忆的这七位秦腔界的艺术家,在戏剧舞台上曾创造了众多的艺术形象。现在他们人虽去矣,但在黄土高原上留下的声情并茂的表演,却时时闪现在我的面前,给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韩别虎先生,渭源县庆坪镇关山根村上岔人,秦腔生行表演艺术家。幼年酷爱戏剧,于1912年10月被西安易俗社招收为第一期学员,师承著名的秦腔演员刘立杰、李云亭、唐虎臣,工文武小生行,他是易俗社初期最有成就的小生演员之一。1921年随该社赴汉口演出时就很有声誉,当时有人说:“韩别虎当时与刘箴俗合演(洞房)一出,在西安确有过于杨小楼、梅兰芳之在北京,韩自然也是聪明,足以用事,尽力地细腻委婉,精心揣摩”。当时的易俗社可以说是人才济济,社会上曾有“六君子”之称,即著名演员刘箴俗、韩别虎、路司易、苏牖民、马平民、刘建民,即所谓的二刘一韩路马苏。他成名于西安,而艺术生涯是在渭源度过的,他自1937年回到家乡渭源后一直活跃在陇原艺坛上。他的先天条件很好,身材修长,扮相威武,底功深厚,嗓音洪亮,吐字清晰,唱腔刚劲,举足投手,大方利落,一出台口便犹如猛虎下山而赢得观众的掌声和赞誉,素有“活周瑜”之称。他主演的《黄鹤楼》一剧,是秦腔传统折子戏之一。故事大意是讲东吴大将周瑜,设计诓蜀主刘备过江,在黄鹤楼逼讨荆州,因一支令箭的失落,招致计划落空而告失败。韩别虎先生扮演的周瑜名震西北,被誉为秦腔界的“活周瑜”。他在“浪头”打击乐中急步冲上,双手拉“翎子亮相”威武无比,左右抖袍袖,这两个动作使人感到双臂有千斤之力,然后起步向前,每步加一个小垫步,至台上,双手拉翎子转身接唱“狂风吹动了长江浪……。”他的一招一式,见棱见角,节奏感很强,准确地显示了周瑜的潇洒和大将风度。当刘备进城后,周瑜猛回头观看再无来人时急白:“马来!马来!”这里他用了“拥锤”接“倒四锤”反上马,“摆右腿”“跨左腿”“扎坐马式”急下场,表现了周瑜内心狂喜,意在“你走不了”啦。动作之干净利落观众无不折服。周瑜见刘备上楼,眼看大功告成,激情难收。韩别虎在这里采用了背身双手拉翎子,跳“单腿跺子”,自上场转到中场,双手挽翎子,“口卸翎子”起“倒四锤”反转身,翻蟒袍扎“前弓后箭”的“坐马势”少顷,起左右“片腿”快步上楼。他作这一组程式动作,身手迅捷,干净洒脱,从容自如,规范准确,为后人所不及。在反目逼写文约后赵云把住楼口下不去时,双手反背,两根翎子下垂在刘备面前,左翎子戛然不动,右翎子慢慢抖起,朝天一炷香直立,表现了周瑜心急火燎,急于脱身的神态。他耍翎子从不滥用,只用这一次,见好就收,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在传令围困黄鹤楼一段长达50余字的快白时,可谓上下连接,一气呵成,而且用真假声结合,有净角的“犟音”,又有生角的快脆,喷吐抑扬之间,点染出周瑜心怀杀机、置人于死地的骄矜个性。他在表演得知刘备用借东风时诸葛亮曾拿走的一支令箭脱逃时,气怒地自白:“嗒!这是我南屏山后祭了风的一根令箭,却怎么今天还在。”特别在“还在”二字上拉长音,向左中场大转身,跪地,在“干擂”中由低而高抖动双翎,双手配合抖动令箭,周身颤抖,双目集中于手中令箭而瘫坐在椅子上,揭示了计谋落空的沮丧心情。韩别虎表演《黄鹤楼》一剧,自始至终贯穿着一个“热”字,他不同于其他剧种只注重周瑜的儒将风度,而表演的却是一个少年得志,掌管水军大都督的狂傲庄重和气量狭小的叱咤风云的少帅。韩别虎在准确掌握火候,层层深化剧情的演技方面的确值得后人效法。

韩别虎先生除了应文武小生行外,且会应须生、丑角、架子花脸,现代戏演出更为出色,内行称之为“全能”演员。他会的戏在百出以上,最拿手的戏有《黄鹤楼》《群英会》中的周瑜,《水淹下邳》《辕门射戟》《风仪亭》中的吕布,《详状》的徐继祖,《回荆州》的赵云,《伐子都》的子都和《坐窑》《激友》《周仁回府》等。须生戏有《韩宝英》中石达开,《烈火扬州》中的李庭芝,《四进士》中的宋士杰,《将相和》中的蔺相如。丑角戏有《金玉奴》中的金松,《玉虎坠》中贺其卷,《三滴血》中的晋信书,都是栩栩如生。更值得一提的是他演现代戏善于钻研,勇于创新,如《白毛女》中的老赵,《刘胡兰》中的石三梅,《血泪仇》中的王保长。特别是《梁秋燕》中的梁老大最受观众欢迎,广大的戏剧爱好者和同行们无不称赞韩别虎先生装龙像龙,装虎像虎。韩先生有较高的文化水平和丰富的历史知识,艺术上亦不保守,且能化程式于表演之中,实属难能可贵。

孙保俗先生,秦腔鼓师,陕西省西安市人。1952年后,客居渭源县五竹镇路麻滩村常家湾社。少年时在西安“易俗社”学艺,后学艺术演员毛金荣处。1958年秋,应邀在兰州演出《挑袍》《斩颜良》等折子戏,绘形绘神,生动感人,深得群众好评。他功底深厚,艺术造诣很高,戏路宽广。特别擅长司鼓。由于他有一定的音乐基础,自学工尺乐谱,可以说是自学成才的鼓师。

孙先生无名家指点,全靠自己苦心钻研,他是文武场面都能操作、吹拉弹打、门门不挡,内行称他是转一围的杰出秦腔鼓师。先生精通各种乐器,特别是在打击乐方面有深厚的造诣,不愧为一代名师。他敲鼓的特点是注重剧情变化,和演员的唱念做打配合得非常默契。先生常说武戏文敲,文戏武敲,生旦戏要细心敲。如《黄鹤楼》武敲,《古城会》文敲,《拷红》细敲。他给韩别虎先生敲《黄鹤楼》中周瑜上场的“倒脱靴”鼓点,那真是清爽洒脱,明快俏美,韩先生说:“孙老的“大浪头”鼓点敲的就是美,一垂一脚都打在我的点子上,真过瘾。”更为人称赞的是孙先生敲唱工戏,他的牙板功夫堪称绝活,内行无有不服,他垫的快板唱腔,清脆花哨,干净利落,眼疾手快,水泼不进,演员唱起来犹如水上漂的感觉,轻松自然,内行门常说孙老包“乱弹”包的“严窝”(配合的好)。

孙保俗先生曾为陕甘两省著名的演员韩别虎、张鹏程、刘新荣、郭爱玲、侯佐谦、李新民、冯应忠、张改玲、宋周泰、张启民、陈化民、申正明、方兴华、陈惠云、张金荣、陈发荣、惠化俗、杨艺民、杨玉霞、张海清、王佐、张菁、黄志斌、刘海荣、刘精忠、张芳兰、张建新、李正楷、王玉凤、李志翔(渭源七圣人,现任陕西省戏剧学院院长)等司鼓多年,掌握了很多演员的不同演出特点,每个演员都能得心应手的表演,这些演员的舞台成就实在和孙先生杰出的司鼓技巧分不开。建国后秦腔表演艺术家李正敏先生来渭源演出时,特意提出“孙保俗不敲我不唱”的要求,可见他司鼓的名声之大。1956年甘肃省组织秦腔老艺人巡回演出中,著名艺人张文品、王德发、赵福海、王庚寅、张菁、李景华等异口同声要求孙保俗为他们的演出司鼓。先生热爱秦腔事业,为提高秦腔音乐作出了一定的贡献,起了一定的推动作用。他在古典剧《伐木》一剧的音乐改革中对唱腔、板头,进行了精心的设计和研究,在1959国庆献礼演出中此剧收到良好的效果。先生为人忠厚,亦不保守,凡他看中的苗子便耐心传授技艺,使其成才,如曾在渭源县黎明剧团和渭源县文艺剧团司鼓的后起之秀张育亭,就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另有五竹的李景宇、李景孝,清源的王月亭,北寨的丁世昌、吴耀忠、杨世宏等,都是当地的戏剧人才。

孙先生一生刻苦学习,勤奋工作,被地县秦剧团多次评为先进工作者和标兵,曾获1955年甘肃省戏剧观摩演出大会荣誉奖。

张鹏程先生,秦腔须生演员,出生于陇西县首阳镇。孩童时很爱看戏,还能学戏中人物的表演,一天到晚哼着“乱弹”,是一块学戏的料。1937年来渭源剧团谋生,被甘肃省戏剧训练班招去学艺,师承一代名伶、著名的秦腔表演艺术家黄居正,工须生行。因他爱戏如命,所以学艺特别勤奋,且能在演唱上努力研究,深受观众的好评。他与秦腔表演艺术家李正楷先生同出一班,二人首演《赶坡》双双一鸣惊人,既是“省戏剧班”的一对高材生,又是该班挑梁主角,在兰州红极一时。先生会戏很多,代表剧目有《铡美案》《斩韩信》《放饭》《善土亭》《康茂才挡将》《灞桥挑袍》《十四王访宁夏》《八件衣》《游龟山》《五典坡》等等。先生为人忠厚,演戏注重艺德,凡他看中的后起之秀亦是热心提携,耐心指导,如名演员孙艺侠女士学艺时,就是鹏程先生教的,孙女士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声名大噪于古城渭源,这于张先生的提携培养有很大的关系。

张鹏程先生扮相雍容大方,表演朴实无华,唱腔功力深厚,道白清楚而富有感情,嗓音略带苍哑,而行腔运调自然流畅。特别在大段的须生唱段中,更是韵味醇厚,扣人心弦。他的拿手好戏《斩韩信》中的韩信一角,是须生戏唱功重的角色,他演唱起来沉稳而富有韵味,从“韩信当年进梁山”到“罢罢罢来休休休,十大功劳一笔勾”长达一二百句“苦音二六板”的大段唱腔,一般演员是不敢问津的,而他唱起来先低后高,先虚后实,沙中有酥,如行云流水,别具一格。先生以唱工戏取胜于观念。如他的另一拿手花脸戏《铡美案》,演唱的更为巧妙,在“慢说搬来尤国太”这一句,他唱过五个字以后加了个虚词“她”字,先用舌尖打出“得儿”后,紧接着唱“宋王爷到来也不容”。非常的自然流畅,观众无不喝彩。他在演唱的同时,又能注重黑生丞相风范的气质,实属难得。1961年应邀到陕西省咸阳市演出《铡美案》,鹏程先生饰包公,出场一声尖板,吼声如雷,顿时把全场轰动,掌声不断,戏迷们纷纷说:“甘肃来的这个黑头真不简单”。之后,又连续在该剧院演出七场,场场观众爆满,座无空席,一时间张鹏程的名声大震。当时,时任陕西省副省长的任谦先生(甘肃省渭源县庆坪镇人)在谢幕时走上戏台来和演职员工们一一握手,他深切感动地说:“真没想到我们家乡剧团演得这样好!”第二天,他又设宴款待了大家,并关切地说:“给咱们好好演,我派人多联系几个地方!”在咸阳剧院连演数场《铡美案》后,又连续演出了剧团的看家戏《屈原》《出五关》《枫洛池》《谢瑶环》《五台会兄》等,之后,任省长又联系到临潼等剧院演出多场。在陕为时数月,共演100多场,每到一处演出场场爆满,演员吃香,得到陕西广大观众的赞语,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为剧团赢得了声誉。

要说明的一点是剧团将赴陕西前夕,郭爱玲去了新疆搭班,侯佐谦去了青海搭班,刘新荣去了兰州。赴陕西演出的演员仅有:张鹏程、孙保俗、冠月玲、张金荣、康万年、黄志斌、刘海荣、宋周泰、安文化、金秀英、王秀英、梁彩兰、张仲武、吴志昌、王月萍、赵景中、张志俭、雷润田、刘梦祥、粟成荫、杨艺民、李兴民、张菁、张改玲、梁小兰、王青芳、陈发荣等。

张鹏程回来后名声大震,曾被邀请到甘肃省人民广播电台录制了唱片,专供全省电台文艺节目播出他的拿手戏《铡美案》《暂单童》《苟家滩》等戏。

刘新荣先生,秦腔须生演员,出生于甘肃天水市。少时家境贫寒,逃荒来到兰州谋生,被甘肃省戏剧训练班招去学艺,时年仅13岁。师承一代名伶、著名的秦腔表演艺术家耿忠义先生和京剧教练魏胜奎等工须生和小生行。由于他刻苦勤奋,加之天赋条件好,生就了甜润刚劲的好嗓子,声如银铃,装饰音又美,在众多的耿派传人中,他的演唱实属耿派真谛,也是耿忠义先生最得意的门生。他忠实地继承和发展了耿派唱腔,在广大观众中影响很大,在兰州戏迷们的眼中他是耿忠义第二。先生是兰州市工人剧团文武须生演员,在兰州有“活艾谦”之称。他是黑(须生)、白(老生)、红(红生)都能拿下来的演员,会演百本(出)戏,代表剧目应白胡子的戏有《烙碗计》《苏武牧羊》《走雪》《哭秦庭》《劈门》《大报仇》《伍员扫墓》；黑胡子戏有《大辕门》《哭祖庙》《六部大审》《出棠邑》《卧薪尝胆》等；红生戏有《出五关》《走麦城》《破宁国》等。尤以《苏武牧羊》和《大辕门》最有特色,如杨六郎见太娘的撂报唱腔,其他演员很少唱,而他以“儿有令命奴才巡营嘹哨”起,到“将你儿擒马下三军喊笑”的一段,不上报用“撂板”唱腔,一撂到底,这种唱法为一般演员所不能。刘先生1950年来渭源剧团,首演《金沙滩》饰杨继业,一炮打响,使陇地观众刮目相看,这对出生、成长于甘肃的演员来说实属不易。再如他在《烈火扬州》一剧中扮演的姜才,其唱腔很有特点,当见到谢太后时唱到“临安破宋朝江山如瓦解”时,他在“山”字后面虚加一个口安音,再把“如瓦解”三字一个一个推出,并在“解”字后面加了五个“口安”字装饰音。由于他行腔巧妙,每唱到此时,台下观众总要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个别戏迷们还用渭源话高喊“好呀”,惹得观众哄堂大笑,演出的效果甚是热烈。他的耿派唱腔在很多戏里都发挥得很好,不但是老传统戏如此,就是新编剧目他也精心设计唱腔,如新编故事剧《杨八姐游春》中,他扮演的宋王,在“微风吹”的一段花音慢板中演唱就不同凡响。(下转第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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