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土窑洞

□徐志能

我的家乡在陇中安定区白碌乡,土窑洞要算老家最悠久最有价值的品牌,是乡民最传统最讲究的居住方式。亘古至今,若不嫌故乡那片僻静贫瘠的黄土地,深厚的大山都会慷慨地敞开胸怀任你修庄挖窑居家。

家乡人修庄子挖窑洞很讲究,依山确定“宝地”,卜吉日良辰方可兴工,意图修建顺当,居住平安,丁财两旺。

挖窑挺累挺险。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挖窑运土的方式大都是背篼背、箩筐提,最先进的就是用爬山虎(木架小推车,架底安装单木轮,架上绑一大箩筐)推,至于架子车、三蹦子派上用场,已是兴时盖房的年代,挖窑洞的人家渐少。家乡人居住的窑洞大都是过去人们趁农闲时、雪雨天起早贪黑、茶前饭后抽空挤时间一背篼一背篼背出来的,一箩筐一箩筐提出来的,脱皮流汗不大紧,稍不慎就有生命危险。窑洞大轮廓挖成,关键还要镟、箍、裹。镟即拿专用“三叉长矛”(木把,铁质尖锐小三叉头)、小?头将不规则的窑顶挑镟成拱形,把窑帮镟直削正,使顶部压力均分两侧,重心稳定；箍即将镟好的窑洞再用墼子紧靠窑面箍封,用长麦草泥填缝黏合,一般都是单封(墼子平放),若窑体有裂缝不稳当就双封(墼子立放)；裹即把箍好的窑面用粗麦草和泥裹一层、用细麦衣和泥裹二层,后来也有用白灰或水泥浆裹三层的,这样,窑身匀称稳固,窑壁平光坚硬,拿下这些渗透美学、力学理念技艺绝活的窑匠都是本地人。

庄院里窑洞的位置、大小及其居住也很讲究,主窑最大且居庄子崖面正中,必须居住一家之长,两侧的厨窑和闲窑也要卜字头且小于主窑,可住晚辈,也可储存粮食等物品。

窑洞最大的特点就是坚固耐用,甭说现代的新窑,就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土窑洞,在历史上的多次破坏性大地震中依旧无损。其最大之优势即冬暖夏凉,有深厚的黄土遮风挡雨,蔽日隔冻,无论严寒还是酷暑,一直保持恒温；最大之实惠是经济环保,无柱无梁、无砖无瓦,省料省钱。正因为如此,乡民祖祖辈辈除了人居,饲养家畜家禽之圈舍都是在宅旁向阳处挖掘的窑洞。再好不过的还要算那储藏蔬菜水果的地窑洞,存放的洋芋、萝卜等蔬菜,常年鲜嫩,随吃随取。这种“凿穴为居为储”的生土建筑,既是千百年来故乡人民心血汗水与才智的结晶,更沉积着黄土地古老深层的科学文化。

家乡人世代住在土窑洞,舒坦极了。酷暑,外面太阳炙烤,当你钻进窑洞,一种凉飕飕的快感,让你从身上凉快到心田；严冬,外面天气寒冷,当你走进窑洞,一股暖烘烘的气息,让你真正感到家的温暖。乡民们从黄土地里走出来,又从黄土地上钻进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因为那里面承载着一代代人的历史沧桑和繁衍生息,那里面孕育了最质朴纯真的乡情,那里面凝聚着他们所有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他们与窑洞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随着社会经济日新月异地发展,乡亲们生活富裕了,开始兴建敞亮时尚的青堂瓦舍,但其都建造在老庄旧院,窑洞就变成房后最大最好的“冷藏室”,面、油、肉、馍久放其间不会变质,各类粮食能存放几十年,尤其西瓜,盛夏时节存放几天,取出吃时冰甜冰甜,爽快极了。有不少乔迁城市高楼大厦的故乡人,又陆续返居老家,享土窑洞之舒适美好。

我老庄的几眼窑洞历史久远,据说咸丰年间就有,但无从考证。上窑特别大,高、宽七八丈、深有三十多丈,爷爷说他年轻时在里面组织耍三台社火还绰绰有余,大鼓锣?加上太平鼓震得崖面上掉土,但窑洞却好好的。我们祖祖辈辈一直翻新装修那些窑洞享用至今,窑洞浸透着几代人的心血、汗水与希望。窑洞留着爷爷讲给我们许许多多惊心动魄的故事,留着爸爸为人处世言传身教的良好形象和谆谆教诲,留着母亲不计寒暑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为我们缝缝补补和烧火做饭的身影,留着我们兄弟姊妹的手足之情,留着我无数夜深灯下攻读和笔耕的深刻印象,留着儿女追逐打闹捉迷藏欢乐的记忆,留着勤劳、善良、淳朴、孝道的家道家风,留着几代人的痛苦、欢乐与幸福。那是我生命的摇篮,想爷爷奶奶了,想爸爸妈妈了,就领着儿女跑回老家庄子,在各个窑洞里转转、看看、想想、说说,在我和爸妈睡过的土炕上躺上几晚,算是给心灵一个慰藉。

家乡虽偏远贫瘠,却是我魂牵梦萦的热土,尤其那生我养我的土窑洞,成为我生命里刻骨铭心的记忆,成为我这辈子难以忘却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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