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寒霜降

□晓荪

“十月寒霜降,枫叶红,菊花黄,大雁排成行……”

然而,定西是不长枫树的。深秋时节,山杏和毛桃经霜后树叶或橘红或殷红,红得撩人,红得惊心。菊花在定西属于娇贵的花种。重阳节前后,它们就像婀娜多姿的姑娘徜徉在城市的公园内和马路边,一眨眼又消失了。我在定西没看到过大雁,燕子老早南归后,成群结队的只有麻雀,但它们散漫得从来没有阵形。

十月,定西已经土冻草枯,很少见绿色。城里人见面,谈论着暖气、晨练和出行的事情,农村人则谈论着埋在地头的洋芋、入秋以来的煤价和政府推广的新式节能火炉。每一个深夜我照样在小区门口徘徊,等待女儿放学归来。在每一个黎明,我准时打开单元门,紧跟孩子几步,目送她骑车去上学。我深夜或黎明瑟缩在月光下的样子,也许就像一面经年的酒旗,在寒风中噼噼啪啪地颤抖。

晚上我在小区里碰上的,是醉酒归来的男人。他和我热情地拥抱并夸我是个好父亲,他如果怀里揣着喝剩的半瓶酒,还要敬我几瓶盖儿。这样毫无顾忌地喝酒,有点野性和任性的味道,好在除了监控再也没人知道。早上和我前后脚出门的,是三楼那位在乡下教书的漂亮媳妇,最近她裹得越来越严实了,我根本认不出她。她在楼梯上一边小跑一边跟我打招呼,我匆匆应答的时候,也深切地感受到了每个人生活的不易。

今年老早就下了一场雪,让人们开心热闹了几天。然而,这一个多月以来就再也没有下过雪,街上有人在咳嗽。医院儿科门诊挤得水泄不通,市二院的贾大夫我们算发小,但他下班后好久还顾不上接我的电话；市一院的孙大夫从早上七点半一直忙碌到下午两点,她也感叹这次的流感来势汹汹,连她和她的助手都无一幸免。这个天气,我们应对起来,似乎有些吃力。

我很久都没有夜走了。其实我不是一个爱好运动或者养生的人,但身体的每况愈下,使得行走成了我积极生活的象征。但天气冷了,我就不想出去,毕竟因为运动而感冒是一件很不值得的事情。冬日无雪,即使街头灯红酒绿,也没有动人景致,仅仅为走而走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我待在家里,今年的暖气好啊,我应该享受享受。儿子开始牙牙学语了,我用地道的方言教他说话时,就有点回到原生态的感觉,仿佛过去那些朴素而温暖的生活,还在我身上延续。

清晨,我的小汽车引擎盖上落了一层霜,但前挡玻璃上没有,这也许是我的体热在车内弥留一夜带来的结果。我打火后在等待仪表盘上的数据归位的时候,不由地打了几个寒战。于是,我匆匆忙忙开车起步。早餐饼装在右边的衣兜里,但我又想去吃牛肉面了,我感觉吃一嘴拉面,喝几口姜汤,浑身就热乎,肠胃就滋润,一早上更有精神。我对厨师说:小碗三细,只放香菜,不放葱花,辣子少些。厨师不耐烦地瞅了瞅我的脸,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马上又和颜悦色。

四十四年前的十月,应该比现在还冷。一个婴儿响亮的哭声从黎明的鸡胸咀上传出,一直传到厚石坡。赶着毛驴送粪的父亲听出是个男婴,他倒了粪筐扔下毛驴就往回走——虽然他已有两儿两女,但他依然没有掩饰对这个嗓门很大的男孩的喜爱之情。这个男孩后来爱念书,也给父亲带来过快乐和希望。然而,一直到去世,父亲也没借他一把力。十月里,我除了要送寒衣,还应该纪念这个日子,因为母亲还健在。

昨夜,我梦见老家的土屋前桃红柳绿,父亲在我耳畔娓娓诉说,醒来时看到窗玻璃上的冰花,被月光照射得婆娑迷离。这是什么梦呢?这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我已经在盼着春天了。等明年春暖花开,我的女儿和小儿子也长大一岁,他们会强壮许多、懂事许多。如果他们愿意,我会带他们到我的老家,去看看鸡胸咀上的烟柳,看看厚石坡的麦豆,去呼吸那里新鲜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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