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王 鄱
时值晚秋,一场猝不及防的雪,让历史文化底蕴厚重的临洮县气温陡降,仿佛提前入冬。翌日清晨,我们穿过清流奔涌的洮河,来到临洮县洮阳镇双联村。在村口举目环顾,一排斗大的黑瓷坛上,以朱漆或彩墨书写的“车马大店”“狄道乡韵”等字样,让人顿觉眼前一亮。一种远离喧嚣闹市的静寂、恬淡与怡然,犹如世外桃源。
在村头小广场上,一座扩建中的仿古建筑,为整个村落增添了些许古意。穿梭在泥墙黛瓦、茅檐低矮的村前屋后,随处安放、悬挂、镶嵌在农家院落质朴典雅的镂花马车,褪了色的斗笠蓑衣,硕大笨拙的牛车轱辘,目不暇接的农业生产工具,以及用马家窑陶罐、各色瓷器和老式自行车装饰的墙头屋脊……不禁唤醒我悠远绵长的农耕记忆。
在村里见到的老式牛(马)车有好多,三三两两的车轱辘就更多了。有一栋紧挨沟畔的房厦上,6个呈“V”字状悬挂的车轱辘,显得古拙亲切,颇具历史美感。由朽烂的木头及深锈的铁钉看出,这是一批碾过万里征程的老物什了。如今,岁月悠悠,风流云散,它们再也去不了远方,只能在此聚首,默默诉说历史的沧桑巨变。史载,中国的交通文化,源于东南,发达于西北。东南多水,故水路交通较北方发达。西北多陆,故陆路交通,很早便极可观。而陆路交通的发达,主要是牛马的使用及车的发明,二者皆节省了人力。《易经·系辞传》说“服牛乘马,引重致远”。《古史考》又云:“黄帝作车,引重致远。”可见黄帝、唐尧、虞舜时代,车已普遍使用了。那时车分两种:马车古名小车,供贵族出行和作战使用;牛车古名大车,一般只用于载运货物。
小时候,我们村也有个车轱辘,斜倚在一孔破窑前。农闲时,人们总爱推来搡去。后来被挪到一棵大槐树下,轴孔支一颗光滑的鹅卵石,轱辘就能原地转动。隆冬时节,疏影横斜,妇女们坐在轱辘上绣花、纳鞋底,孩子们则围在四周,听大人讲故事,说外头的新鲜事。于是,这个车轱辘就成了村里的“新闻中心”。
在双联村前几户人家门首,我伫立在一根根雕刻精美、造型各异的拴马桩石刻前,悉心抚摸,叹为观止。
拴马桩,又称“拴马石”,由坚固耐磨的整块青石雕琢而成。在古代的驿站旁,常设有大批拴马桩,加之北方游牧民族均有骑马狩猎习俗,所以马匹的大量存在,是拴马桩产生的直接原因。同时,马匹作为生产工具,拴马桩越多,说明户主马匹越多,其拥有土地和财富也越多。因而,在北方农民心里,拴马桩就是富裕的象征和标志。
拴马桩石刻的雕刻技法融圆雕、浮雕和线刻为一体,有的造像诙谐幽默;有的桩头乖戾狰狞,浓郁的北方地域特色可见一斑。
村里的拴马桩是货真价实的老古董。其动物造型主要以狮子、猴子为主,以及猴驮猴子、十二生肖等,题材多涉及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和传统剧目等。目前,拴马桩在陕西省澄城县分布尤为密集,其数量和品类在全国堪称“独一无二”。我没去过澄城,但两年前一个夜晚,去西安美术学院游览时,刚一踏进校园,就被遍地林立的拴马桩石刻惊呆了。成千上万根拴马桩,成排成堆地伫在道路旁,草坪上,花园里,桩头石刻活灵活现,寓意美好,宛如一座露天的大型石刻博物馆,煞是令人震撼。
如果说有一样东西,能把人引领到过去的话,双联村的青石板路,无疑正是其中之一。从小广场绕过一个沟圈,有尊高大威猛的青牛雕塑,它该是老子“骑牛出关”的坐骑吧!在其右下方,就有一条悠长陡峭的石板小路,弯弯扭扭,一直扭到村庄脚下的省道上。小路两旁的山坡,是石头垒的墙,上边有座圆顶茅亭,边上停放一辆老牛车。此时,头顶的红叶纷纷飘落,装饰着每一级石阶。恍惚间,我仿佛穿越到了古代,去过田园牧歌式的生活。
50岁的农妇周晓兰和张瑞蓉,专门负责村里的环境卫生。据她们介绍,以前村民靠种玉米、洋芋,收入微薄。自从统一规划后,不但村容村貌整洁了,很多人还靠开客栈、农家乐、培育苗木增加了收入,现在一到周末,游客来得越来越多。周晓兰说,她俩打扫卫生,还能领到1000多元工资,家里农活也不耽搁。
在人类漫长历史中,生活就是柴米油盐、衣食住行;生产就是春耕秋收、男耕女织。在村里采访时,这些在原有古村落基础上,不断增添的专属于古狄道的乡韵和农耕元素,已然成为人们追本溯源的载体。我总觉得,这里更像一座初具规模的农耕纪念馆。
徜徉在村庄,满目皆是木雕砖雕、瓦陶铺装。村子到处点缀的农具,栩栩如生的雕像,彩漆涂抹的装潢,虽土得掉渣,却质朴本真。成批旧式的传统农具,代代相因,岁岁进化,如今均有了新的替代品,貌似变成废品,然当地村民并未抛弃它们,大量残缺的、被淘汰的和不适用的,如曲犁、铁铡、木耧、藤耱、独轮车、大耙子,以及铁锨、锄头、洋镐、连枷……都作为艺术品,装点着村庄。
村中巷道里大多是土坯砌筑的封闭檐墙,屋脊上有高低不一的烟囱,门楼上更多斑驳柔美的木雕。村里的建筑上,较少用砖,仅在槛墙、樨头衬以砖雕。我注意到,有一户人家院墙上的精美砖雕《百鸟朝凤》,既光耀了整条巷道,又成全了庭院朴实、柔和与浑厚的品性。
在几面青砖砌筑的矮墙上,当地人奇思妙想,将许多废旧自行车镶嵌进去,让墙体显得玲珑精透,别具一格。近前细看,发现是“永久”“红旗”与“飞鸽”牌的,这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可都身价不菲,一辆自行车,可抵庄户人家多半年的经济收入。
1868年,清代学者张德彝赴欧洲考察时,首次在他的《欧美环游记》中提到了自行车,距今已过去150余年。我读高中时,学校离家远,父亲将他的自行车送给我,我如获至宝,悉心呵护,擦拭得锃光明亮,一尘不染。星期六放学,我骑车回家。星期日下午,又骑车上学,从步行的人群旁如风掠过,总会感到背后羡慕的目光。
在村中心,家家户户门前,不是摆满老酒坛,粗瓷大缸,就是昔日碾场的碌碡、磨面的石磨盘等。过去穿梭山路的独轮车,喂养牛马的大石槽,粮库用过的手摇风车,以及寻常的厨房器皿,皆被巧妙地镶嵌进墙头作为装饰。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数一面墙上悬挂的20多台缝纫机。在我小时候,缝纫机比自行车更加稀罕。我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母亲在昏黄油灯下一针一线熬夜手工缝制的。直到有一年,我因病休学,去父亲的学校养病时,发现邻家的女教师竟有一台崭新的缝纫机。每天早饭后,我总爱躲在她家窗外,听其女儿在屋内哼着歌谣操作。那种“嗒嗒嗒、嗒嗒嗒”的声音,格外诱人。等她出了门,我迅疾溜进去踩上几脚,不是断了针,就是搅了线,被她发现后,就拎起笤帚满校园追打我。然而今天,这种母亲始终未曾拥有过的“奢侈品”,却被齐刷刷地挂在墙上,成为背景。
走进村庄,随时随地都会感受到一种浓郁纯正的泥土气息与乡愁。这些农具和生活用品被大规模集结展示,又以独特的姿态与面貌,努力构架着乡村的静美与文明,这正是乡村文化的迷人之处。(本文图片均为“狄道乡韵”文化即景,侯洪建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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