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一方人

□张文彩

小时候,生活饥馑,我却能够得到爷爷口落肚减悄悄留存下来的吃食,往往是母亲特意烙给老人的喝茶馍馍。那时,爷爷总要在内官公社一四七的逢集,去洞子门的姑奶奶家,那是个离内官营街道不远的地方。

坐上爬山虎式的独轮推车,爷爷的双手紧握着车把,陡地上也要将拴在车把上的绳子勒在肩头。翻过了东岭梁,下得坡去,有喜鹊儿在高高的崖畔、树间嘎嘎欢唱,看见很古旧的一块木板一块木板合起来敞门大窗的老店铺,就勾起了我对柜台后花花绿绿的洋糖、饼干之类的惦念。

我是依靠着煤油灯昏黄的亮光,蹴着小板凳趴在大板凳上,或者盘着双腿坐在土炕上趴在尕炕桌上上完了小学。因高考制度的恢复,春风般吹遍山野莽原,饥饿怕了的人们看到了跳出农门的一线希冀,希望我有出息的父亲和哥哥们又把我送到乡上的学校。

这时节,我才结结实实站在了这一块凝重的土地,可以悉数她的风土人情。

正月十三净街的毛神子反穿着皮袄、诙谐鲜活地蹦踊目前。

正月十四开始的高抬娃娃,人流深处远远极目仰望,一个穿红挂绿的孩子正在雪后的碧蓝晴空上缓缓游动,笑颜可掬地接住一根挑着糖果地长长杆子。感觉十六晚上的灯山就是家乡的独创,迄今没有在其他地方再见过。常常在南街里桥头子,高高大大若家中厅房,三面都契合、粘贴、绘画得严实紧凑,正面朝西敞开着,几排横着的木板上依次用点燃的清油灯盏摆放成字体造型,或国泰民安、或五谷丰登,完全就是用灯盏摞成的一座山形,亦真亦幻间,灿若天上的街市。

后来到内官一位同学家里做客,看到了一幅非常奇妙的中堂,竟是些当地地名景点的连缀:东岭相望卧龙川,龙尾连接锦鸡塬,云山清溪靠南岩,夕阳晚霞甸子川,北有佛沟王道湾,古城旁边练马滩,祥佛石枣城中间,白骨二塔古道边,西桥飞虹柳遮掩,四水冲浪汇暖泉。

东岭夕照是定西的八景之一；卧龙川就是东边我家所在的乌龙、清溪村,宋时置乌龙关；锦鸡塬即四月八山,每年四月初八都有庙会,到这里来的游人都要碰碰鸡蛋的,着实是一种极有趣味的游戏。云山堡子坪梁上有马家窑、齐家文化遗址,我前些时段还捡拾了好多或条纹或鱼形的花瓦渣和沾满了泥土味的石刀玉斧呢。我阅读《古今图书集成》知晓:内官营,在城西六十里,甸子川东西二十里、南北三十里。通渠流水、物产最胜,明肃王置内官营于此,内有乌龙关故址。

古城北枕佛沟门,南依暖泉河,唐宋西夏时称西市、西市新城,神宗五路伐夏李宪从临洮出发,翻越了西河发源地胡麻岭梁(张骞出使西域带来胡麻种植,故名)先取西市,再向北取兰州。亦可佐证,内官曾经的曾经也是丝绸之路重镇之一。王道湾是王家什字,练马滩即现在新搬迁的安定区第二人民医院附近,西边连着古城。明代肃王修筑的内官营城业已随着时空烟岚荡然无存,但城中石枣树旁的祥佛书院早已成了内官完全小学。

白骨二塔曾在暖泉河边,清人左宗棠看到路野白骨累累,便修二塔以镇之。我悉心翻阅了郭汉儒先生关于修复柳遮桥记文,可以想象这座遮掩在绿柳茵里的古桥曾经是何等的重要通衢。四水指羊阴峡、丁家峡、李家峡和乌龙清溪的水流,都汇集暖泉河中,成为贯穿定西的西河,也叫甜水河。

回望这一方黄土旱塬,引洮工程巍峨高架的渠坝犹如一条灰色的蛟龙,横贯在内官东岳交界,这一史无前例的壮举,早已凭借甘甜、清亮的洮河水走进了千家万户,实实在在消解了无数乡民千年万年饥渴,千秋之功,铭刻史册、人心。

第一个把甘蓝菜种到内官的人是值得记住的,从一畦、一亩、一垧,到一块地、一坡地、一山一川地,乡亲们铺地膜,盖大棚,靠着这一方土地赐予的汩汩不竭的地下水,赢得了甘蓝的大丰收,终于在四轮和三奔子的突突声里走出了这一片古老神奇的黄土地,走出了一条种菜致富的阳关道。

回望一道道山梁,洋芋花、紫花苜蓿在春风里摇曳着,美了川原、醉了心田。

如今,更多家庭建起了小洋楼,村村相通的水泥道路上奔跑的小汽车……一切一切,正在把这一方水土一方人生的勤劳、善良传递到天涯海角。

(作者系安定区中华路中学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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