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居荣
未来到临洮之前,在我想象中,马家窑是一个诗意而神秘的地方。
今年一场暴雪后的下午,我应文友王安生君之邀,前去洮河谷地的马家窑。
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我们行走在马家窑人曾经生活过的山坳里,脚下是泛黄的山坡沟谷,黄土山崖上还有一些小窑洞,我们想象着那该不是马家窑人居住过的原始居室。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五千年前的马家窑,这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比宇宙里的一颗星辰还遥远,或者说马家窑就是从五千年前一直照耀到今天洮河大地的一颗灿烂星辰。
在公路通过的山脚下,一块标志性的石碑,矗立在眼前。我们沿着新砌成的台阶,走上了马家窑这座临洮洮河谷地上人类文明最初的历史隧道。这就是洮河之畔人类的童年,这里的山崖呈土黄色,密集险峻,不管你从什么角度去看它,都会看到不同的形状,给人带来无限的想象。
在当地人被称作瓦家大山的一级台地上,我想,这里的瓦家山应该叫做马家大山吧,因为这儿就是享誉全球的马家窑文化的遗存点。据说古人在制造陶器,主要从山上取红粘土,从台地下就近取水,可以想象灰蒙蒙的大地上泛着清粼粼水波的洮河之阔大。正如大地之沧桑,岁月之演变,逝者如斯夫。
站在巴峪沟边,望着这个平常而充满神秘的小山坡,但这种神秘只是对像我们一些造访者的神奇,而对于平时在这山坡上来去出入者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好象他们对这片创造了一个文化巅峰马家窑的山坡一些熟视无睹一样。
站在山坡上,天空云卷云舒,向南望,对面山沟里还有末消融的春雪,还有东面更远处的白色的雪山,这里那是一种更加幽远的空旷。再看那从南向北流水如黛的洮河。我们无法想象,那时的先民们是如何在这片土地上劳作,一代一代如何繁衍的。他们当时在这片土地上采土、和泥、捏坯、绘画、点火烧陶,这一道道工艺和工序,和今天人们的砖瓦窑有何不同。
但我清楚的是马家窑的先民们,在那个新石器时代,把这个依山傍水的山坡作为生活的家园,就因了日夜奔腾不息从这里静静流淌的洮河。这正如世界上所有的人类都在河水边孕育一样,一是因为洮河水流给这里带来了丰富的人类生存的水源;二是随着洮河流水也形成了庄稼所需要的肥沃的土壤,因为一日千里的洮河,就孕育了马家窑文明。
生活在洮河边,终日与洮水为伴,清晨,听着洮河的涛声醒来,深夜,伴看洮河的絮语入眠。可以这样说,洮水涛声深入到了我的灵魂。那一波又一波不断传入耳膜声声入耳的涛声,不断撞击着我灵魂的堤岸,是洮河之水的波涛,照亮了马家窑的文明曙光。
在洮河的水声里,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个马家窑的先民们,唱着劳动的号子,光脚踩泥,拙手捏坯,汗水从他们的额头渗出,沿额头往下,流到颈脖,他们的脸上身上沾着泥巴……
在他们的潜意识中,他们是在制作他们自己日常生活所必需的物品,原始陶质的坛坛罐罐。为了把一个陶罐拿起或者挂起,他们就为陶罐捏上了一个或两个小耳朵,于是,单耳瓶、双耳瓶就诞生了。为了把一个个陶器做得好看漂亮,他们就找来黑色和红色的东西,把它们研成细的粉末,在一个个陶坯上面绘成了太阳、月亮、鸟、鱼,或者他们自己庆祝丰收时舞蹈的场面。于是,在他们不经意的一涂一抹中,彩陶就诞生了。
马家窑人居住的地方紧紧依靠着洮河,汹涌的河水奔腾着注入黄河,旋转的浪花也跳到了马家窑的彩陶上,演化出绚丽多彩的图案。旋涡纹,正是马家窑类型彩陶最有代表性的纹饰。
历史沧桑,洮水的洮声依旧,在马家窑的村落里行走,让我见识了马家窑文化的厚重,也让我领略了一个村庄童话般的美丽。
马家窑文化实在是令人惊叹。它是黄河上游新石器时代晚期最重要的文化,也是中华文明之源。我钟情于马家窑彩陶,喜欢它的雄健、粗犷和充满神秘的色彩以及富有创造性的激情。在我眼中马家窑彩陶是雄性的,而相对精细的瓷器则是雌性的。因此,当我踏上诞生马家窑文化的古老而神圣的土地时,心中非常激动。
走进村庄,看见院落的门牌上写着:马家窑××号。登上褐黄色的小山坡,有一块“马家窑遗址”石碑立在道旁。我们考察了先民烧窑的遗迹,在许多马家窑文化遗存中,看到了窑场、颜料以及研磨颜料的石板、调色陶碟等。那残窑的灰层中,散落着红陶黑纹的碎片、兽骨、石斧,佐证了先民们创造的文明。我偶尔拾起几块红陶残片,虽然被黄土湮没了几千年,但残片上黑的图案依然清晰明畅,让人爱不释手。马家窑文化的彩陶,早期以纯黑彩绘花纹为主;中期使用纯黑彩和黑、红二彩相间绘制花纹;晚期多以黑、红二彩并用绘制花纹。我到过广河、康乐等地,处处感受到马家窑文化的辐射,它是大中华的主流文化。
说到马家窑文化,我们不得不说到安特生这个人。
1923年,安特生认为中国更早的古文化应在黄河上游。他从河南出发,沿着黄河走到兰州之后,四处寻找,终于从一个卖烟渣子的商贩的货摊上,找到了一件装着烟渣子的破旧彩陶罐。悉知该彩陶器来自临洮,他立即赶到临洮,当时兰州到临洮还没有汽车,于是他就独自骑马沿洮河而行,不辞辛劳,苦苦追寻,足迹踏遍了临洮的许多地方,终于在离县城以南10公里的洮河西岸马家窑村发现了中国境内的一种新文化。安特生把它命名为马家窑文化。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著名学者顾颉刚、裴文中等专程考察马家窑等遗址,从而确定了“马家窑文化”在中国远古文化中所占的重要位置。
在发现马家窑遗址后,安特生逆洮河而上,在衙下集,他发现了寺洼文化,然后顺洮河而下在辛店发现了辛店文化。在临洮,安特生考察发掘半年多才回到北京。第二年他又来到甘肃,继续考察发掘马家窑文化的工作。他的学识渊博,考古经验丰富,不久在广河县的半山村又发现了半山文化;向西进入青海之后,在湟水流域发现了马厂文化。安特生把马家窑彩陶、半山彩陶、马厂彩陶都划归马家窑文化范畴。可以说安特生对马家窑文化的发现,是对中国文化和世界文化的贡献,可是,过去却一直把他视作为文化特务,并以盗窃中国文物等罪名加以否定。我认为这是不恰当的。
1924年对安特生来说是难忘的,他完成了在甘肃、青海两地对马家窑文化的考察工作,发表了《甘肃考古记》,使马家窑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享誉世界,让马家窑文化走进了世界古文化的神圣殿堂。当年曾参与发掘的魏廉清老人听过安特生的报告,在报告中安特生要他们热爱家乡,保护好马家窑遗存。后来安特生从收购的彩陶中带走了一部分,其余大部分彩陶留在临洮县城洋人巷基督教教堂内。解放后部分彩陶交于教育文化部门,所剩彩陶在“文革”中被当作“四旧”“破”掉了。安特生带走彩陶是经中国政府批准的,回到瑞典后继续研究,出任远东博物馆馆长,并将这部分彩陶捐赠该博物馆,至今仍在那里展出。
最近,在瑞典东方博物馆新发现了胡适写给安特生的亲笔信,可见安特生与胡适的交往甚密。胡适对安特生在中国学术的巨大贡献予以高度评价,对他的科学研究工作充满了敬仰。
在马家窑遗址,我看到山上有不少被洪水冲刷的痕迹,不远处日夜奔流的洮河依旧汹涌澎湃,生生不息。先民对滔滔江水充满着崇拜和敬畏,于是就把这种真切的感受描绘在彩陶上。恩格斯指出:人类蒙昧时代的中级阶段的标志之一就是渔猎生产。远古文明几乎无一例外傍水而生,水波形状的几何纹样在世界各地早期文明中都可以找到。我曾见过很多件纹饰各异的马家窑彩陶,特别是面对一大批富有激情的涡旋纹彩陶罐,它那流畅自然的线条,仿佛会产生流动的节奏和妙不可言的韵律,让人感到有无数的涡纹在眼前周而复始地旋转,好似八卦的旋纹,我突然来了灵感,先民在有限的空间里产生出无限的循环,这多富有创造力与想像力啊。
传说中伏羲所生的年代在马家窑文化之后,甘肃秦安大地湾遗址发现了距今约8000年的紫红色彩陶,图案上不少符号竟与比它晚一千多年的西安半坡彩陶符号基本相同,可见彩陶文化年代跨度较大。先贤伏羲演绎八卦时,很可能受到涡旋纹彩陶的启发。伏羲演绎八卦之地离这里并不远,位于甘肃天水市北20公里的卦台山。山上有伏羲创绘八卦的画卦台,那里山峦屏翠,渭水环流。
临洮当地还有老子提笔点太极的美丽传说。在临洮城东的东山,有一座巍峨挺拔的建筑叫“风台”,相传为道家创始人老子升天处。老子名李耳,他做过周朝管理图书典籍的官员,是我国春秋时期伟大的哲学家,中国道家学派的创始人,世界公认的中国第一位文化名人。老子西出大散关后,在渭水、洮水一带传道寻根,最后在东山的超然亭“飞升”。洮河东岸有座太极山,阴阳交错,与“太极图”十分相像,这可能是巧夺天工大自然的造化给予老子以感悟。这一古老的传说似乎同八卦的起源有一定的联系。
2013年,我在兰州王志安的彩陶博物馆看到过造型各异的“蛙纹”彩陶,有不少器物上绘有人头的形象,有的还塑造了人头浮雕,眼睛、耳朵、鼻嘴等十分清晰,这恐怕与青蛙并无直接联系。先民的用意究竟是什么?我在苦苦思索,猜测“蛙”与“娲”同音,这是否与女娲补天的故事相关呢?女娲抟土造人的传说早已在民间流传。在一次洪水吞没举世人群的过程中,只有伏羲与女娲侥幸脱险,于是结为夫妻,人类才免于灭绝。后世人庆幸人类因之得以繁衍永续,便称伏羲女娲为人类始祖。天水民间传说,伏羲与女娲成婚的地点,在现在的天水市北道区中滩乡西二十华里处玉钟峡内。还有一种说法,说玉钟峡在今秦安县城北七里处。
兰州人早将“蛙纹”通称为“神人纹”。这个“神人”很可能就是原始部落领袖女娲。甘肃博物馆编辑的《黄河彩陶》一书中将“蛙纹”彩陶,均以“神人纹”命之,这比较符合科学事实。“神人纹”身上长了很多善于游泳的“手”,发展到后来,先民的崇拜对象需要更多功能:不仅能够战胜水,还要能上天,能腾空而起。龙的图案雏形就在“神人纹”基础上产生了,我们在当地看到的彩陶上的原始龙纹图案就是最好的见证。
黄河是中华文明的摇篮之一。洮河是黄河最大的支流,她所孕育的马家窑文化是一支与仰韶文化关系相当密切并具有明显地方特色的一种文化。马家窑文化的制陶业相当发达,尤其是彩陶出土的数量之多和彩陶花纹之繁缛,是其他新石器时代彩陶无法比拟的,在造型和彩绘上又有独自的地方特色。
今天所见的马家窑彩陶,都不是传世之品,都来源于墓葬,而且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它是后代对去世的先辈的陪葬品,是虔诚之物,神秘之物,神圣之物。在绘制这些彩陶时,先民们必是怀着极其严肃、神圣和崇拜的心情操作的。他们所画的每一笔线条,都不是随意之作,而是寄托着他们的情思,表达着他们的理念。他们绘制的图案,反映着当时社会的现实和基本思潮,并有着某种传承关系。
我们走在马家窑,碰见了几位从山底下买菜归来的年轻男女,其中一位年轻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小孩在小被子中睡得正香,开始我把她认为是这个村子的,一问才知她是嫁到这个村里的。她居然对这里的一切不知。我曾经听说过,就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当这些凝聚着先民无数智慧的彩陶在平田整地的运动中重见天日时,当地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将这些彩陶视为不祥之物,一拥而上,在一阵铁锹“痛快淋漓”的砍砸声中,成为了瓦砾。
沿着崎岖的山台阶,我缓步而上。渐紧的风声为天空堆满了阴云。不意间,一个破碎的陶片闯入我的眼帘。我捡起它,拭干净,硬质红陶上黑色的漩状纹赫然入目。这是一个精美彩陶之一角,陶面甚至上了釉,焕发着淡淡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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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洮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临洮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