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胡同

□周福楼

这是平原村庄里再普通、再平常不过的胡同了。

说它普通、平常，因为这个村庄从三块土坷垃支起第一口锅灶起，就显得非常普通、平常。

日历翻回到70年前，在我的依稀记忆里，这个小村东有一座土地庙，西有一座泰山奶奶庙，村中有座关帝庙。关帝庙两侧，各有一个小水塘，后边有一座老碾屋，这就是当时村里的胜景了。可这些“大景观”，在鲁北一带，几乎村村都有，在人们的视野里，并非是什么新奇。

一方水土，搭建一方风景。或许，这也是世界造物主的有意安排，这村庄里的普通、平常胡同，却平中出奇，淡中显雅，土中生美，别有一汪神韵，别有一番妙趣。那“胡同里撵猪”“胡同里逮驴”“胡同里打狗”“胡同里赶鸭子”的民谚，就是对一头敞、一头堵“死胡同”的鲜活描述；那“胡同里说事儿”“胡同里亲嘴儿”“胡同里相媳妇”的调侃，就是对蔽静、寂静“小胡同”的形象比喻；那“胡同里挑水——拐不过儿来”“胡同里赶大车——不知宽窄”“胡同里抬轿——顺着走”的歇后语，就是对容不开一横扁担“窄胡同”的生动写照。我曾听老人们讲述过“窄胡同”的往事：兵荒马乱，贼寇成灾的年代，每到夜晚，胡同顶上总要搭两块木板，一旦有情况，打更的梆声即刻响起，人们通过这空中“栈桥”，穿行跨越，逃生避难。老人们还曾讲过关于“窄胡同”的一则笑话，说是很早以前，一户人家春天买了头小牛犊，精心喂养一年，小牛犊出落得膘肥体壮，膀阔腰圆。来年春耕，让其上套犁田，主家费了好大劲才把它牵出胡同，胡同两侧被牛蹭落一溜墙皮，牛的鼓胀处也被墙磨掉一层皮。打那以后，牛主人只好在胡同口埋根枣木桩，把其拴在露天饲养。后来这村里在胡同口喂牛的习俗，就是发源与此，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村胡同里，住的尽是泥腿子、庄稼汉，古时进过学堂、念过私塾的没有几个，大都目不识丁。可是，令人不可琢磨的是，不知何因，不少人却能背诵《弟子规》《三字经》，会打算盘，那“逢三进一”“二一天作五”的珠算口诀出口如流；不少人还会操乐器、奏曲子，身怀音乐艺术细胞，周麟图的二胡、周林华的洞箫、高文荣的黑管、捧笙和周鸿河的唢呐、鼓技《九龙翻身》，闻名乡里，年下闹玩艺儿，平日红白事，均能派上用场；周鸿典那“绕身十八响”的呱嗒板儿，以及把京剧旦角的舞台艺术揉进秧歌舞蹈艺术的神采和风韵，曾倾倒庆云县城里的一支部队。那胡同里住家的门楣上，虽没挂“书香门第”“耕读传家”“仁义孝悌”的匾额，但一到大年初一，他们则身穿长袍马褂，头戴龟鼠毡帽头，从各家门口闪出来，相互颔首抱拳，彬彬施礼，尔后排成队伍，从胡同里鱼贯而出，去关帝庙敬香祈福；年初二到祖坟燃鞭焚纸，双膝跪地，肃穆叩拜，人们的神态里洋溢着对祖先、对传统的虔诚和敬畏。即使到了“文革”时期，关帝庙没了，坟头平了，过年时，人们仍到那庙宇和坟头遗址焚香祭拜，就连那胳?上佩戴红袖章的年轻人，亦在其中。这普通、平常的胡同里，绽放的是传统文化的璀璨火花，称“民族文化胡同”“农耕文明胡同”，当之无愧。

这平原村庄，就是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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