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里的根

编辑手记同事发来新疆雪景的照片。

这是他十五年来第六次去新疆了，仍然抑制不住兴奋与激动。

还记得他第一次从新疆回来对我说的话，你怎么会离开那个地方？新疆太好了！

更加惭愧的是，我虽然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却远没有他对新疆的熟悉和热情。

也许那里太广大了，大到在那里生活一百年都很难说自己是真正的新疆人；也许那里太丰富了，丰富到一粒砂，一朵花里都埋藏着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同事登临乌鲁木齐红山，拍了山上的林则徐塑像和塑像下的一首词，说林公到此变了，词风大气磅礴。其中一句“任狂歌，醉卧红山嘴。风劲处，酒鳞起”，让我想起他的名言，“一生独爱酒，就像鸟爱飞，人没有翅膀，酒就是翅膀，酒杯一端，翅膀就往外钻，想往哪飞就往哪飞！”

我说，酒鳞可媲美翅膀啊。

若时光能倒流，就会看见，上初中的我也常和几个闺密去那座山上。那时的山还素颜，未经修饰，最抢眼的大概是秋天里红艳艳的枸杞。我们在亭子里，滑梯上，石阶上留下的黑白照片，丝毫不影响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妈妈在附近上班，住校的我一到周末就挤公交去找她，然后等她一起回家。

那座山下，除了羊肉串和酸奶，流连最多的是新华书店，站着看完了《少年维特的烦恼》《麦田的守望者》，还买了第一本诗集，杨炼的《海边的孩子》，“衣襟前别着蓝色的手帕/蓝蓝的，像写上生活全部奥秘的晴空”。

同事说，一到新疆就灵感迸发，看到一棵草也激动。

那是，人和人之间要讲缘分，人和地之间不也一样。

虽然我在一篇文章中矫情，“父亲不会明白，那一点点心事曾怎样困扰过少年的我。每年春天，当天山的雪水幻化成金子在乌鲁木齐河流淌，站在西北高远的天空下，内心空旷，有种被放逐天边的失魂落魄。”

因为填写籍贯，只能是父亲的老家广西，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不是新疆，我在那里出生长大，是纯正的“白坎儿”——土生土长的新疆人。

而那个念念不忘的地方留下的烙印，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鲜明。

不喜欢天冷穿成狗熊的我，越来越偏心地认为，没有哪里的雪比新疆的更好看。

可惜常常夜行的它们看不到，看不到自己有多美。雪落在阴影处，一片，两片，三片，越来越多，使劲掩盖一个秘密一样，那里原本是什么？

黄昏的路灯下，背着书包，穿着红色羽绒服的我，脚底下是咯吱咯吱的音乐，每一盏路灯笼罩的晕圈中，看这一朵爽快地下坠，看那一朵犹豫不决，还有远处的一朵，无可无不可，轻轻飘飘地，就仿佛自己也失重一样，变成一朵雪花。

天晴之后，空气亮闪闪的。阳光也出来了，我却一直心里惴惴，它们又会去哪里，好不容易来这一趟。

记忆中那些纷纷扬扬酣畅淋漓的雪，只要想到就满心欢喜，曾为它取名“白霏霏”，曾为它编织了多少故事。

写作有句箴言：写你了解的事，写你熟悉的人。无论是“故乡的人，对节气有种特殊的敏感”；还是“这个吴伯箫，是我的莱芜老乡，是我几十年来崇仰的文学前辈。崇仰日久，必生情感”，我猜他们在写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血液流速加快，敲打键盘的手指有一点微微发抖。

同事说，你该回趟新疆了，你意识里的根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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