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边房家园

□侯林房彦谦

古代济南有不少世代官宦、簪缨鼎食的名门望族，历城房氏即其中之一。提起房豹，可能许多人不知道，但提起房玄龄，唐代开国宰相，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房玄龄之父房彦谦，其墓地即在历城彩石，而房豹即房彦谦之叔父，房玄龄之叔祖是也。

实际上，自南燕、北魏、北齐、北周至隋、唐，房氏家族世代为官宦，而房豹也非寻常人物。他的出名除了他的政绩人品，还与他的一处园林——房家园密不可分。

据《北齐书》房豹传，房豹字仲干，生得体貌魁伟，富有仪表风度。初官开府参军，兼行台郎中，人们评价他有着见微知著的智慧才能。后来官至乐陵太守，治郡方略，稳健而凝重，他尤其同情救助贫弱的下层人士，因而，他办理公事的场所无事清净，牢狱里也很少有关押的犯人。乐陵的郡治靠近大海，老百姓喝的水既咸又苦，房豹下令凿了一口井，老百姓喝上了甘甜的泉水，远近都认为这是房豹太守的为政的德化造成的。房豹罢归离开后，泉水也随之变成了苦水。北齐灭亡后，房豹回到乡园养老，（北周）朝廷多次征召他做官，他都以疾病为理由拒绝。最后在家乡去世。

房豹罢归的乡园，正是历城的房家园。

据唐段成式《酉阳杂俎》：

“历城房家园，齐博陵君豹之山池，其中杂树森竦，泉石崇邃，历中袱褉之胜也。曾有人折其桐枝者，公曰：‘何为伤吾凤条？’自后人不复敢折。公语参军尹孝逸曰：‘昔季伦金谷山泉，何必逾此？’孝逸对曰：‘曾诣洛西，游其故所，彼此相方，诚如明教。’孝逸常欲还邺，词人饯宿于此，逸为诗曰：‘风沦历城水，月倚华山树。’时人以此两句，比谢灵运池塘十字焉。”

（《酉阳杂俎》卷十二语资，齐鲁书社2007版）

文字不多，但含有令人咂味的多量信息。

其一，博陵君，房豹之封号，其家在历城，谓之房家园。

其二，房家园为历中袱褉之胜。祓禊，古代中国民俗，每年于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祭礼，洗濯去垢，消除不祥。由此可知，房家园为一开放或半开放式私家园林，以房豹廉明公正、哀矜贫弱之精神品格，这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

其三，房家园之生态环保堪为世代表率。有折其桐树枝者力止之，并称其“伤吾凤条”（古人有凤凰非梧桐不止的传说），此保护力度何其动人。

其四，房家园之美丽豪华非同一般。段氏称房家园“其中杂树森竦，泉石崇邃”，这些尚不为奇，关键是房豹敢拿它与金谷园相比，而又得到经多见广的尹孝逸的认可。石季伦金谷山泉，那是什么成色。金谷园故址在河南洛阳西北，是西晋官僚富豪石崇（字季伦）的别墅，此园随地势筑台凿地，楼台亭阁，池沼碧波，茂树郁郁，修竹亭亭，整座花园犹如天宫琼宇，繁荣华丽，极一时之盛。房豹却敢说它不一定能超过房家园，这留给后人的想象空间就大了。最起码，房家园有其独具的特色面貌，为金谷所未曾有。

其五，此段文字中出现了最早描写历城即济南的诗作或曰诗作之一，质量之高令人惊叹。“风沦历城水，月倚华山树”，当时的人们以此相比于谢灵运的“池塘十字”（即“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绝非溢美之词。试想：风吹皱了历城的一池春水，月亮倚在华不注的树梢。就这样直白地翻译过去，尚且余味无穷。而“风沦”对“月倚”，“历城水”对“华山树”，亦是工稳恰切无比，还有，“风沦”与“月倚”，一个“沦”一个“倚”，简直把风与月生命化、人格化了，而两句句首相对的又恰是风月二字，这是中国人对于大自然（包括历城山水）的总体象征，“风月无边”，这也是对中国文人唯美而风雅的生活态度的隐喻性说法。

由“风沦历城水，月倚华山树”的诗句，我们有理由作出猜测：房家园当在济南东郊，一个距离华山不远或者可以眺望华不注胜景的地方吧。

“风沦月倚”，这十字清言对于济南后世的影响非同小可。吴振棫《暇日出游杂成八首》之《房家园》：“园池休问博陵君，一片青山带夕曛。月倚风沦谁解道，至今人忆尹参军。”而近人宋恕《历下杂事诗》之八：“季伦金谷难踰此，昔日房园世共闻。十字清言谁继得，风流月倚阮（应为“尹”）参军。”甚至，有的历下诗人，自幼学诗便以尹参军为榜样，如王初桐《济南竹枝词·历城房家园》：“生来诗学尹参军，月倚风沦思不群。无奈房园春寂寂，断无人扫一池云。”

从不少清代诗人的诗文集来看，房家园在清代还存在。比如，清乾隆间济南诗人朱曾传《房家园池即景》：“回廊窈窕短篱斜，为爱房家似习家。秋到有蛙成鼓吹，月明无竹不龙蛇。烟畦露槛君臣药，雨颉风颃姊妹花。定有幽人坐闲寂，欲临秋水溯蒹葭。”（《国朝山左诗续钞》）诗中写到房家园的回廊短篱、烟畦露槛、绿竹红花等，而宅院的主人（应该就是房家的后人吧）却一向不与外界接触（“定有幽人坐闲寂”），给人留下不少的想象与怅惘。

关于房家园的具体位置，我们也可从清诗中寻到些许蛛丝马迹。如王初桐《房家园》：“定慧寺南路，房家园可游。幽花当户发，野竹隔墙抽。石碍云难扫，林深果不收。夕阳明雉堞，回照到帘钩。”（《海右集》）由此可见，在王初桐生活的清代乾隆嘉庆年间,房家园尚有宅院可见,园内并有幽花、野竹与果树，这与朱曾传的描写正向对应。而房家园的地址，则是在定慧寺的南面，这定慧寺究在何处，则有待研究者继续找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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