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锵锣鼓动仓山

■郭明兴

一间老宅，一条街巷，一座牌坊，历经千年沧桑岁月，时间长了，它就陈旧、黯淡、残损、破败，然而在人们的眼里，它已经不再只是一个静态的物体了，它的形象将变得更加深刻，留下的是鲜活灵动的传奇，是有血有肉的故事，甚至有的细节都让人动容，让人震撼。这就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榕，粗实的根茎扎入土壤，悄然在地下蔓延，再又裸露出地面，似乎竭力要向世人倾诉它的过去，凸显依然强壮的躯干和顽强的生命。

对于仓山，一个四川中江普通的小镇，那深扎这片土地的根，是坊巷街市、是禹王宫庙、是朝龙寺院、是大旺寺石刻，更是气势磅礴的宫廷大乐，以及欢天喜地的铿锵锣鼓。它们是仓山文脉延续的经典，是仓山人引以为荣的骄傲，足以让我们掂量出古镇文化底蕴的厚重。

在这个神奇的地方，最古老的要数源于周代的“仓山大乐”，相传西周将士打了胜仗，用刀剑盾牌相击，伴音响纵情狂舞，以表达胜利的喜悦。文王为盾牌音乐震惊，下令铸青铜大钹以代替，于是“周大乐”得以问世。到了汉代，大乐逐步演变为国典大乐，融入了鼓点的节奏。到唐代，大乐加入了辅奏细乐，进入宫廷。每逢盛事，帝王登基，班师祝捷，在一面旗幡的指挥下，将士们都得擂响鼓点，撞响铜钗，以振军威。后世有幸一位姓周的宫廷乐师随湖广移民，颠沛流离到仓山定居，将大乐也带到仓山。大乐气势磅礴，后裔代代相传，至今仍回旋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

要说仓山花锣鼓，在这个小镇可谓是家喻户晓，即便是耄耋老人，摆谈起来也是手舞足蹈，神采飞扬。仓山花锣鼓又名过年锣、薅草锣，源于清代，凡逢年过节、庙会祭祀、红白喜事，近邻氏族就会以锣鼓相约，聚到一起，你敲锣来我打鼓，你唱歌来我起舞，自娱自乐，族人无不由衷欢喜。后来花锣鼓逐步演变为一种习俗，每年腊月过年，老乡们就会敲锣打鼓走上街头，表演游街一圈，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镇上男女老少纷至沓来，以图热闹喜庆，以求平安吉祥。

其实，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锣鼓就十分盛行，《诗经》上载有“窈窕淑女，钟鼓乐之”的文字，就是最好的见证。今天的仓山锣鼓，虽与“钟鼓”是两种概念，不敢妄论，但就其民俗音乐的功能，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今年仲秋，我与仓山有一个约会，当我随散文作家们走进这个小镇时，我们几乎同时被仓山古乐锣鼓的传奇故事所震撼。尽管我对仓山大乐和花锣鼓不甚了解，也没有亲自目睹过，聆听过，但通过视频演示，图片观赏，镇长介绍和资料收集，我仿佛从猜想和迷惑中找到了一些答案。仓山古乐花锣鼓，原本为古老的民俗乐器表演，竟然穿越时空的隧道，进入现代，敲打出一大气势，演奏成一种规模，而且幸运地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声在外，享誉全国。

了不起啊！ 仓山大乐与花锣鼓！

事实上，仓山花锣鼓并非几个人单纯的敲敲打打，敲锣打鼓有章法有套路，有约定俗成的乐谱，有既定的敲击打板技术，蕴含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内涵。

鼓、锣、钹、马锣等多种乐器搭配演奏，巧妙生出锣鼓交替和鸣的立体音乐效果。或圆润婉转，如歌如诉，犹如行云流水；或激越飞扬，高亢豪放，势如江河奔腾。花锣鼓全曲由花锣鼓头子、曲牌、尾子组成，多变的唱腔曲段轮番奏鸣，出神入化地与演员的唱念、表演、舞蹈融会一起，颇具刚劲与柔美兼容相济的韵味。节奏明快的锣鼓声，最好调动整个场景的气氛，最能引人入胜，让人在这种音乐氛围中消除倦意，振奋精神。

忆往昔，历经漫漫的蹉跎岁月，仓山人在镇上建祠堂、修庙宇，祈愿祖宗神灵的保佑，以求镇宅驱邪、兴利避害。他们更崇尚周代大乐和宗族锣鼓，把它视为仓山的“龙脉”，寄托着心中的一份信念，祈望古乐锣鼓也能大施法力，驱邪避灾，保佑人们五谷丰登，丰衣足食，幸福安康。

如今牌坊如故，庙堂犹存，锣鼓依旧，乡风依然。仓山大乐和花锣鼓现已成为民俗文苑中的一朵奇葩，成为仓山人心中的“宝藏”。

仓山古乐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值得传承。然而，仓山文化的传承之路却很艰难，很长一段时间，大乐锣鼓不仅边缘化，甚至还粗暴地被叫停过，以至频临自生自灭的危机。那些时候，对于吾乡吾土的遗存，仓山不少年轻人都不甚了解，对古乐锣鼓的来龙去脉也是一片茫然。

这一天终于来了，仓山古乐与花锣鼓得以重新唤醒，这是时代发展与社会进步的必然。乡亲们有了时光的跨度，有了尘世的体验，有了充足时间和精力，他们敞开自己的心扉，与久违的大乐锣鼓会晤，组成古乐队、锣鼓队、龙灯队，活跃在乡镇文化的大舞台。古乐声声，锣鼓阵阵，回响在青石板的街巷里，飘荡在广阔的田野上，穿梭在青山绿水间，也萦绕在仓山老百姓的心窝里。

远在仓山，谈起花锣鼓，自然也让我勾起了儿时的记忆。还是那年那月，青衣江畔一个叫木城的古镇，那是我童年的故乡。年根岁底、红白喜事、开业志庆，乡镇上时不时地会响起锣鼓声。“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一支由几位中老年人组成的锣鼓队，自成立以来就小有名气，他们总觉得打锣鼓是一种时髦，无论是操练彩排，还是游街出巡，都十分认真投入，深受群众赞赏。欢快的锣鼓声响起,让人振奋，我和小伙伴们更是无法抗拒这种诱惑，一趟子飞跑而去，要么拼命挤进围观的人群里翘首昂望，要么冲进烟火，捡拾未燃放的小鞭炮，不为别的，就为凑热闹，看稀奇，寻求快乐。

仓山采风行，竟让我感到有如回归般的亲切，从而获得一份安宁与平静。在轻风细雨中，我是以走马观花的状态去感受仓山的，我们沿着湿漉漉的石板小巷穿行，在禹王宫乌头粉面的马头墙下留连，在帝主庙高大厚重的牌墙前留影，在大旺寺精美的石刻雕像前感叹，在朝龙寺虔诚地点燃一柱香火……时间伴着我们行走，我们只为追寻，追寻旧时光里隐藏的美丽。

或许，正是因为现代城镇的迅速发展，淹没了太多原始的、古老的、民间的东西，我们在采风活动中，看到这些才觉得珍贵。仓山古镇，依然不改初衷地沿袭着它的平淡和凝重，将这些东西基本完好地保存下来，让我对古镇的美好景象充满怀想，对仓山的昨天与今天有了新的认识。

历史的书写源于诉说，仓山坊巷、牌楼、寺庙、会馆、石雕……所有这一切都在诉说，它就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在向人们默默述说那些久远的往事和遗韵。然而，历史从来就不是沉默的老者书写的，而是活力无比的昂扬者书写的，对于仓山，它的诉说更多的是一种特殊语言，那是从激情澎湃的古乐锣鼓声中迸发出来的！

实际上，仓山锣鼓是乡众同舟共济的彰显，是邻里守望精神的呼唤，仓山锣鼓敲出了仓山人的精气神，它不仅感动了一个个家族，也感动了一个古韵犹存的千年小镇。

当我在键盘上敲击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思绪再次被带回那个古镇，更深层地解读它背后精彩的故事，领略它的魅力风采与韵味。

传统文化需要发扬光大，民俗活动需要重新激活，可喜今日仓山，“音乐之镇”的母体文化符号，广泛得到地方政府的认同和人们的关注，它的品牌价值得到体现，只是有待着力挖掘，探微寻幽，创新元素，完成板块的细节拼图，尽力还原它的真实和美感。

不言而喻，仓山古乐锣鼓传递着一种正能量，顺势而为，乘势而上吧！我对它遥不可及的前世和深不可测的未来，存有一种深深的敬畏，也有着一份浓浓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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