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风物 在茶馆听评书 □孟兴亚

“油盐柴米酱醋茶”，这是老百姓开门的七件要事，茶是人生的必需品，喝茶是我数十年生活的爱好。

小时候，我家住在中江县城小东街当年名叫彭家祠的一座灰色破旧的院落里，那里街上来往车辆不多，挺安静的。天蒙蒙亮，我在床上还未睁开眼，厨房里一阵“卜哧卜哧”拉风箱的声音让我从睡梦中醒来，我知道，那是我勤劳的婆婆驼着背，迈开一双小脚，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她正忙着为全家人烧茶煮饭。灶上的大瓦茶壶水开了，婆婆马上给我的爷爷用白瓷小盖碗泡上一碗清香的花茶，轻手轻脚将泡好的盖碗茶放在堂屋的茶几上，爷爷出门到店铺去卖咸菜前，总是坐在茶几旁一手执盖一手执碗一本正经啜茶，我心想这茶真是一种好东西，要不我的爷爷怎会喝得这么有滋有味！

早上起床后洗了脸，我最爱提着菜篮蹦蹦跳跳跟着父亲到街上去买菜，父亲买了菜总喜欢到附近的茶馆去喝茶。昔日中江县城随处可见茶馆，大大小小的茶馆有十多家，生意最兴隆的是我家附近小东街的“和园茶馆”和上南街城皇庙对面的“协安茶旅社”，“协安茶旅社”大门两边有幅对联：“春夏秋冬一岁川流不息，东西南北四方宾客至如归”，三教九流的人都爱出入其间，茶社里热闹非凡，记得我的小幺爸孟玉琮少年时代还在“协安茶旅社”当过提炊倒茶的学徒，从小就经受了人生的磨炼。

父亲喝茶的地方是小东街的“和园茶馆”，里面放着乌黑的四方桌和竹椅，墙上挂着一幅对联：“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身穿对襟衫、一脸胳腮胡的吴姓堂馆一手提铜炊，一手捧着一摞盖碗茶，嘴里大声喊着“茶来了”，像一只飞燕穿梭于茶桌间，吴堂倌身高体壮，步履轻盈，说说笑笑忙着倒茶收钱，动作之麻利让人眼花瞭乱。茶馆里这边有人谈天说地，那边围着一群人品茗下棋，茶馆里有时候还“摆围鼓”。锣鼓喧天，一群茶客吹拉弹唱，唱得有板有眼，听得人人入迷。

晚上，“和园茶馆”里座无虚席，大门口高挂着一块黑漆粉牌，上面写着当天茶馆评书的书名和讲书人的名字，靠墙边早已搭好的一座高台上走来一位讲评书的先生，此人姓冯名承先，外号“冯神仙”，家住中江大北街。冯先生红黑的脸膛棱角分明，两眼炯炯有神，嘴上蓄着黑黑的八须胡，身穿兰布长衫，一手摇着一把黑纸扇，一手拍响了桌上的惊堂木，人声嘈杂的茶园立刻鸦雀无声，评书台前密密麻麻挤满了我们这群每晚必到的少年小伙伴，这时候，茶馆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评书台上。“冯神仙”声音洪亮，抑扬顿挫，错落有致，他口惹悬河，滔滔不绝，神采飞扬，手舞足蹈，一部“水浒”讲得活灵活现，听众都有入临其境之感，他说武松在景阳岗打虎，说李逵从酒楼上跳下去，说十字坡跟快活林，说宋江三打祝家庄，说到关键处把惊堂木一拍，全场听众有时听得捧腹大笑，有时听得摇头晃脑，如痴如醉。“冯神仙”讲完“要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晚下回分解”，就款款下台端着一个大茶盘到一桌桌茶桌上收说书钱，这时，我们这群被“冯神仙”戏称腰无半文又死爱闹热的半截子大爷才恋恋不舍离开茶园回家。就这样，在“和园茶馆”我先后听“冯神仙”讲完了《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说岳传》、《七侠五义》，冯承先先生为我童年时代上了中国古典文学最生动的一课，对我一生至爱文学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过去的岁月流逝了，人生的每一个瞬间都不能重复，我至今念念不忘儿时在“和园茶馆”听评书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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