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管窥一隅

四川省什邡中学李经纬

自仆就学，侣诸子友骚客，览史书观杂经，手不释卷，喜先秦宏学，感君子雅玉，亦兴燔炮兔首，酒宴君子之乐，愿逐老庄，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访道自然，气机摩荡，泣仲尼知其不可而为之，畏鬼谷纵横捭阖，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知韩非说难孤愤，凝心力而终俱损，察思白马之辩，叹公孙之未明，屈子楚辞一吟而日月倾，诘诘天问，至朴至切，悲夫离骚，字字碧血，九歌华然，卿云叆叇，祈招式式，究喑何哀。

至汉，吾崇高祖“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感怀刘彻“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而时苏武持节大泽，白发乃还，李将军射虎穿石，数奇若此！汉宫巍巍，春秋高兮鳞鳞解移，高屋建瓴兮，成之即崩矣！读古诗十九首，于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莞尔，亦伤“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之黍离之悲，观乐府诗《上邪》之愿，叹其情深若此，闻悲歌当泣，远望当归，哀其愁思之重。

后读自魏晋南北朝，赞曹孟德之雄才，知太山不辞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辞细流故能就其深，尤爱建安风骨，清壮同和，陈思王子建“高树多秋风，海水扬其波”“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为是矣！两晋诗作，余首推五柳元亮，淡中见奇，淡中见慨，“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为其慨然，“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为其奇而淡也。观陶翁诗，知清静可以为天下正也，而谢康乐公，“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玄晖“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清新有余而矫作之迹仍在，两晋其史其人，固有“名利愈竞，繁礼屡陈，刑教争弛，天性丧真，季世凌迟，继体承资，凭尊恃势，不友不师，宰割天下，以奉其私”之暗，亦可见“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石，五斗解酲”之率性。稼轩词曰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即是如此。纵为世所迫，不掩其本性也，而佛学既盛，玄学亦兴，直为中华文化一大幸事。钱穆先生言曰：佛道冲突，于南方为思想之思辩也，思者因辩而明也。名德高僧慧远，僧肇之属，随者亦众矣。高谈清论，穷乎天人之际，因通涅槃，缘法明道，生死之辨，阴阳之化可知矣。

及至唐宋，其富丽绮壮为之一也。然诗词之气象万千，史象之幻然莫测，哲思之纷然绚丽为之二也。唐诗，予独爱青莲长吉，青莲之诗，仙气泠然，洒脱不羁，“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此皆上品。长吉诗波谲瑰怪，虽鲸溪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运笔奇诡，惊世骇俗，亦为长吉诗之印象，“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堂堂复堂堂，红脱梅灰香，十年粉蠹生画梁，饥虫不食堆碎黄”“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也俱为佳品。然太白之才为天赐，长吉之才乃勤生，憾长吉早夭，赭衣神使白玉牌，何使长吉惊起哀！悲夫！少年英雄才高若此，若益十载性命，奇诡之诗将幻为何物，尚不得知也，憾矣！

宋词格调尤婉，景色绮丽，此者，柳耆卿，秦少游，张先，叶梦得之徒也，而吾尤爱壮词。东坡、稼轩、放翁之长短句常伴吾侧。东坡《江城子》悼亡甚妙，水调、咏月格调非常诗可比，黄州之词，以“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为最，而“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读来妙趣横生，其“一蓑烟雨任平生”之句，吾恒引己侧，常以之勉。稼轩词壮者甚众，此不赘述。而吾甚爱其《沁园春·将止酒使酒杯勿近》，读此词，见词人之真性情也。放翁豪放，世人皆知，而其爱狸奴甚，“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盐裹聘狸奴，常看戏座隅”“听雨蒙僧衲，挑灯拥地炉，勿生孤寂念，道伴大狸奴”，非平常之慨然壮士，浑然一大儿童也！读之，吾每欣然而笑。而易安，“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读之亦抒怀矣。

自宋以降，吾只喜数句。一曰：元好问之《摸鱼儿·雁丘词》，至于元曲，吾唯喜“晓来谁染霜林醉”，“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王国维先生言曰：元曲诚多天籁，然其思想之陋劣，布置之粗疏，千篇一律，令人喷饭。吾以为是。

明清则以小品文、小说见长。《幽梦影》《菜根谭》《板桥杂记》《小窗幽记》《阅微草堂笔记》皆妙。而四大名著诚善，而吾只喜红楼、西游，知红楼精妙者众，通西游之妙者寡矣。

清之诗词，前推纳兰性德，“我为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诉彼衷肠，催人泪下；后崇王国维先生，“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匠心独运，是得宋词真味。而曼殊和尚，“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一自美人和泪去，河山终古是天涯”，词句固佳，然意境脂腻，解颐尚可，难登堂室。龚自珍、秋瑾诗格壮阔，然存者名者鲜也。然世殊时异，不可以一论之，晚清学者亦多有名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弱供万国役，治则天下强。”“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如此等等。

至近代，吾喜毛主席之诗作，“雄关漫道”“人间正道”妇孺皆知，“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亦可观伟人气象。而近之小说散文精者无数，不胜枚举。

而唐及后之人之史，莫不使人扼腕而叹，玄宗好乐色而误国，然效者甚众，故欧阳修《伶官传序》曰“夫祸患常积于忽微，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宋之时，重文轻武，君臣相忌，其心尚不一也，何使国一久也？且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痛矣！明之时，宦官专权，阁臣当道，利令智昏，宗室通婚，致帝智识有限，权柄萃集，使谋阴滋，叹也！清之时，封建之制，苟延残喘，其弊亦大甚于前，然亦有可取之处，摊丁入亩，是谓也。

《诗·裳裳者华》言曰“我觐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此语甚适吾心，于书中见昔君子，此生不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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