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絮语

□ 潘鸣（德阳）

秋收后的农田 （资料图）

秋分既至，川西平原当季大春收割终究还是如期煞尾了。

这一季收天不好。白露前后阴雨连绵不绝，其间还夹杂着振聋发聩的秋雷和卷地飞扬的狂风。沉甸甸的稻穗架不住摧折，成片倒伏于泥水之中。情形急迫，时令催人。乡人们不敢再期盼雷火太阳升起来，也无法像往常那样借助大型收割机具。只得邀亲约友，相互帮衬，顶风沐雨趟下田，踏着泥泞，躬腰抡镰，艰难地一厢一垄人工抢收成熟的稻谷，畴垄间环复响起久违的拌桶脱粒的嘭嘭之声。新谷上了田坎，晒场没法用，赶紧挑到种植大户的烘房去烘焙。生怕稍有延误，湿谷受了捂沤发霉生芽，那样，到手的收成就打水漂了。除了揪心大田，各家房前屋后少不了几畦菜园。正当成熟的莲白、番茄、蓊菜、茄子之类时令蔬菜连遭水泡，一些株窝眼看着蔫塌下去，再也扶不起来。乡人摇摇头，徒有唉声叹息。余下的熟菜赶紧抢采下来，除去黄皮烂叶蔫果，挑出有品相的运到集市去叫卖，售价自然比往常高出一些。城里人也知情明理，嘴里嘟囔着“咋恁个贵？”却并不过分讨价还价——不消说，这个收割季，家乡父老乡亲的田间劳作，比正常年景要辛勤许多。

秋收的紧锣密鼓一消停，雨也住了，天也晴了。举目放眼，苍穹幽深，一碧如洗。广袤的原野上，前些日子如火如荼的恢弘与壮阔：满眼的热烈、丰盈、饱满、沉甸甸、密匝匝，挤挤搡搡，突然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漫无际涯的田园像退潮之海，原本湮没于稻禾波峰浪谷之中的院落村舍，如同一叶叶潜游的船舢，擎举着桅杆——那些修长的翠竹和绿树，齐刷刷从地平线上浮凸起来。

明媚的秋阳把一道道四合的粉墙映照得白里透红。墙壁上描有色泽炫艳的绵竹年画，一帧帧都是粮丰财旺、家和国兴的祈福民俗图。一围矮墙掩不住院中新村民居的楚楚风情：靓丽的两、三层小楼，镶了光洁的贴面砖或是马赛克；镂花铝合金门窗在阳光透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小青瓦屋顶和四角的翘檐执着地传承了川西老民居的古韵雅风。超越院墙欣然蓊郁的，还有一丛丛林盘果木。几株桃李虽已谢枝萧疏，金桂银桂却正当枝繁叶茂。时值桂子二弄花蕊，芬芳流空，氤氲的气息弥漶广远。

大片的田垄暂且空闲下来。在下一茬小春作物点播前，有一段时光用于晒田、翻耕、培土。这是一年四季中庄稼地唯一的休憩期。我们赖以生存的足下之土犹如生育能力健旺的母性，绵延不断地纳种、孕育、滋长、产出，为人类和众多物种的生存繁衍提供生命之源。同时，她本身也是生命的活体，也需要适时休养恢复和必要的滋润补给。否则，过度的负荷会导致她精血枯竭，乃至贫瘠荒芜。曾经在欧洲平原见到大片的农场牧场轮年“休耕”，那儿土地的福利真令人钦羡。我们的家园人口密度太大，想让耕地轮休等同痴人说梦。但秉持一怀真诚感恩土地的情愫，弘扬“物我同体”的博达善爱，对耕地的消耗多一些体恤和惜疼，对地力的保护多一些实实在在的举措，总是天经地义的。我们正在这样做，但是，还远远不够。

阳光的清波在平畴上恣情荡漾。环顾四野，几乎阒无人迹。那些秋收聚集忙碌于田畴的身影，年轻的一拨已匆匆打道重返都市，继续忙碌他们的务工经商生计。而留守的一拨体弱年长的妇人老者，则趁着这一段空闲，放松连日紧绷的腰腿肌骨，洗净一身泥汗，穿戴清爽，或在村部幺店子闲坐喝茶聊天；或邀约四人一桌，乐融融棋牌怡情；还不乏一些儒雅乡人，兀自静坐清宁的“农家书屋”一角，在油墨纸香和电脑页面之间穿梭悠游，独享个中意趣。

连畴的农田在温润的秋意中酣然恬睡。脱粒后的草把晒在田地中央，一束束裙裾蓬蓬，闻风欲动。晾干的草把被垒成硕大的草垛，扭着小蛮腰秀在一旁的田埂上。时而有麻雀成群飞来，在桩地头寻觅遗失的谷粒，一个个埋头忙于大快朵颐，都缄口顾不上叽喳碎嘴。从肥硕的体态看，它们时下的生活可比其先辈安泰殷实多了。偶或还可见一两只田鼠探头探脑从一处洞穴溜出来，在田垄中倏忽蹿动，它们是在为过冬囤粮。还有许多虫子，吟罢秋声赋之后便悄然消匿。有的作茧自缚，有的避进深穴，冥冥遁入神性的轮回……

田园总体上以黑褐和枯黄为基色，但这陈黯色块上，却浮动着一层亮眼的新绿。仔细看，那是田垄里残留的稻茬上泛出的再生秧苗，团团簇簇的，似若薄薄的雾岚，贴地轻曼地飘浮。溪沟埂陌边，还有些星星点点的彩色在煦风中摇曳，那是些不知名的野菊正向秋而绽，嫣红的、鹅黄的、淡紫的、奶白的……这样的风物，这般的情致，不由让人想到法国著名印象派画家莫奈笔下的秋日乡野图。一百多年前，大师凭借对光影的独特感受和手中的神来之笔，传神地勾描了欧陆原野的绰约秋景。油画中，收割后的一马平畴，田野深处隐约的乡村，一行行静穆的树木，垄间金黄色的草垛，交织成宁谧旷远的唯美意境，流淌着梦境般的迷幻色彩，折射出令人心旌荡漾的空灵光影。这样的画面，眼下，正在秋收后的川西平原栩栩鲜活地一幕幕再现。而且画面更为宏阔，线条和板块更显多维和立体。缤纷的色彩中，闪烁着盎然勃发的时尚元素，凸显出独具意韵的川西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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