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啁啁□卿海燕

养鱼之前我养过一阵子鸟。那是在和家人充分商量之后被允许生活到同一屋檐下的动物。

它是一只漂亮的画眉，不肥不瘦。鸟如其名，眼睛上方一圈白色的、拖着长尾巴的眉子，像刚拿水彩描上去的。老文化宫那条小街是德阳猫狗宠物的集中地，许多年了一直没挪过地。也是，别的家搬起来容易，这难，除了货架物件，还得照顾一大帮子小动物常年养成的情感和依赖。那天在小店来来回回看了几眼，一女的，哪懂这个，提笼架鸟都是雄性动物的喜好。问老板给我来一个好养的，叫起来好听的。老板说那就画眉，你自己选一只。于是在长条形一字排开的鸟笼子外面挑来选去，相中了啁啁。啁啁是我后来给起的名字，叠声词适合呼叫小个子。

家里陡然间多了一口。我把笼子安置在阳台，那儿有花草，有窗户和清淡的远山。鸟笼外面藏青色的布罩子半掩半虚，夜里我们人睡觉前会给它全套上，早上再缓缓地一边叫啁啁一边拉开，给它透气透光。以啁啁的身高我估计得仰足了头看见一小截天空吧，一般情况望见阳台的天花板和铜质小吊灯没问题。天热或者阳光刺眼了，就移到离绿植更近的地方，让它背对着窗。一周洗一次澡，主要是洗它拉的。食料和水，管够。

如此这般没太折腾就过上了鸟语花香的生活。我那个美。眼瞅着它一天天肥起来，喜欢的时候在笼子里跳踢踏舞，爪子一会儿抠一会儿挠，一会儿松开，架在笼里那根细小的树枝被它活活磨破几层皮。凑近说话，它会和你四目相接，像个熟人。如果照顾不周，饭盆不幸见底了，则会毫不客气地冲我们发脾气，比如努力扑腾出一些响动，把仅剩的几粒食物用嘴，或是脚，拨弄得满地乱飞。然后你去加料赔不是，它凶凶地瞪你。真是鸟为食亡。通常情况它是想唱就唱，万一心情不好了拿手机里的画眉声认真勾引人家也不搭理。有次我们外出旅行，几天不见，回家它可带劲儿了，声音比往日更脆。开心和不开心的叫法完全不同，久了我们也会识别了。

就这样，秋去春来。突然有一天，也不清楚具体从哪一段时间开始，啁啁不怎么爱叫了，成天没声儿，下班回家叫它名字也不理人。我们以为刚过了冬天，畏寒，并以人类的习性来参照。可是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花盆里开始抽新芽，它再也不唱唱呀呀。小杯里的吃食消得也慢了，一两周不见少，连拉的都没堆头了。可我们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个信号，上网查了画眉的寿命和习性，没勇气深想。

有一天我拎着小壶去添水，发现杯子里有些大便的颗粒，水被搅得浑浊不堪，那一刻我喉咙一下子哽住，觉得啁啁它老了，眼睛周围的白色眉子也像挂着泪。我揪着心想赶快带它去看病，就在提着笼子决定出门的时候，它猛扑几下，爪子最终没力气逮住树杈站起来。然后，歪在了一边……

后来我们分析它多半是郁郁寡欢，孤独终了，所谓感冒只是对人间的一种不适反应。我们以为给人家创设了美好，可还是落入子非鱼的哲学陷坑。作为一只鸟，长久以来没伴儿，生命中也没几个被遛的日子。我都干了些啥！当晚我们淋着细雨，在小区寻了处安静的灌木丛，安埋了啁啁。在泥土包住它的外围，轻轻地垒放了三块石头。

现在偶尔再路过街边的小公园，我会特别留意那些被主人挂在树梢上的鸟笼子。它们三五成群，在各自领地里啼叫，聆听别人同时也被别人聆听。

对了，我正在学的一首口琴曲子就叫《爱尔兰画眉》。每当吹起它，心里会想着我的那只画眉，在耳畔啁啁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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