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舞图》 蜀地或是中国水墨画源头

乐浪郡王盱墓出土玳瑁盒上的墨画

唐林/文

绘画是巴蜀文化的一张灿烂名片，而《观舞图》是这张名片中的一颗明珠、一个瑰宝。《观舞图》也称为《羽衣舞人图》或《胡人舞蹈图》，1925年发现于远在万里之遥的朝鲜乐浪郡城遗址东汉王盱墓（今朝鲜平壤市乐浪区土城洞）。朝鲜乐浪遗址的发掘在当时轰动一时，其盛况比之1900年伊文思在克里特岛上发掘出米诺斯王宫，有过之而无不及。放在今天的话，则可与成都金沙遗址的发掘媲美。

那么，《观舞图》是怎样一幅绘画作品？它有什么特点、什么价值？为什么说它是汉代蜀人绘制的？汉代蜀郡真有那么出色的画家吗？它又是如何到了当时的朝鲜？

美轮美奂 后世墨色变革之滥觞

《观舞图》绘制于王盱墓出土的一玳瑁小盒（饰品盒）的玳瑁薄片上，中央有叶状4枚，叶尖有长帽裘衣人物4人，大概在表演汉代的四裔乐。上段左坐二老人，右坐二妇人，为观舞蹈图。下段中央裾坐、扭头举手的男子，大概也是扮演舞蹈姿势。左边二女子，右边二男子，也在观舞。女子发型仿佛顾恺之《女史箴图》所绘。人物仪表生动传神、线条流利奔放。当代著名美术史家王伯敏评论此画说：“王盱墓出土玳瑁小盒，玳瑁上画羽人，最能代表东汉后期漆绘人物的工艺水平。”依此说，如此精美的近2000年前的绘画作品，称为国宝名画，当之无愧。

最奇异的是，《观舞图》是一幅墨画，而不是历久弥新、便于保存的漆画。也就是说，《观舞图》是一件纯用墨的“墨画”。著名美术史专家顾森这样描述《观舞图》：虽然《观舞图》的用墨，还谈不上墨色的变化，但从“以墨为线”到“以墨为面”这一进步而言，则是“后世墨色变革之滥觞”。这件作品的墨作面用之处有似后世的浓墨，作线用之处有似后世的淡墨，加上大量未上墨的空白，让人能够感觉出浓淡虚实的墨色效果。从《观舞图》可以看出，汉代的绘画水平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得多。汉代不仅有工整劲健的高古游丝描之类的线描画，也有遒劲自如、—笔中有数笔变化的简笔画似的线描画。

如果依照顾森言，《观舞图》是“后世墨色变革之滥觞”，那么，汉代蜀地应是中国水墨画起始可以追溯的最早源头。这样的发现，足可以称得上是巴蜀历史文化特别是四川美术历史中的一件大事了。

郎绍君等主编的《中国书画鉴赏辞典》是一本极为有影响的中国绘画鉴赏工具书，该书在新石器时代至秦汉时期，仅收录50件绘画作品，包括陶绘、帛画、岩画、壁画、画像石、画像砖等绘画门类，这50件作品可以说是中国这一时期最著名的绘画作品，包括《鹳鱼石斧图》《舞蹈纹盆》《龙凤人物图》《驭龙图》《荆轲剌秦王》等，每一件都名闻天下，且脍炙人口。《观舞图》也列入其中，也是这50件作品中唯一的一幅墨画作品。以此旁证，《观舞图》堪称中国水墨画的始祖，且得到了中国权威美术史家的认可。

蜀人画工名扬世界

在朝鲜乐浪郡汉代古墓中，发现《观舞图》的王盱墓（王盱属于吏员阶层的五官椽）出土了一批有铭文的漆器，这些铭文确凿无误地表明，这些漆器是汉代蜀郡（今四川成都）和广汉郡（今四川广汉）工官的产品。王盱墓的漆器来自汉代蜀地，学术界已有公认。

《汉书·地理志》载，西汉在全国八个郡设有工官，其中蜀郡、广汉郡是以生产贵重漆器著称的地方，主要是供皇室享用的贡品，有的漆器在铭文中有“乘舆”字样，说明它们是皇帝的御用品。为皇帝生产的工厂当然生产的产品是最好的。

朝鲜古乐浪郡汉墓出土的漆耳杯铭文记载：“始元二年（公元前85年，西汉）。蜀西工长广成，丞何放，护工卒史胜，守令史母夷，啬夫索喜,佐胜，髹工当，画工文造。”这是目前发现关于中央直接管理地方漆器生产而设立的工官记载中年代最早的一件漆器铭文，其中明确提到了成都的画工，画工名字叫“文”。

那么，《观舞图》具体为蜀地的哪一位艺术家所绘？叫什么姓名？是蜀郡的“画工”还是广汉郡的“画工”所绘？由于这件玳瑁小盒上无铭文，无法考证，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它是汉代蜀地的“画工”（艺术家）所绘，通俗讲，就是汉代蜀人所绘制的。

事实上，汉代成都画工之名不仅传播于朝鲜等中国周边各国家，也远扬于欧洲。德国斯图加特市林登博物馆藏有一件直径10.3厘米的漆卮盖，上有铭文：“建平三年，蜀郡西工造乘舆髹盘画，纻黄涂辟耳博。容三升盖。髹工有、上工宜、铜辟黄涂工古、画工丰、盘工戎、清工宝、造工宗。护工卒史嘉、长鲍、丞骏、掾广、守令史岑。”从这段文字可知，成都在公元前4年（建平三年）就有官府所办的工厂，且生产漆器有7个工种：第一是给胎心上底漆的髹工；第二是给漆器涂最上面一道漆的上工；第三为漆器的青铜配件鎏金的黄涂工；第四为漆器彩绘图像的画工；第五是给漆器抛光的盘工；第六是监管漆器质量的清工；第七是相当于现在的工头的造工。其中，铭文中这位名为“丰”的成都画工除了需要和髹工、上工、黄涂工、盘工合作之外，还要受到清工和造工的监管。

在先秦及汉代文献中，艺术家被直呼为“画工”。能够进入相当于今天“央企”的汉代工官企业，并且凭绘画手艺为官方漆器彩绘图像，画工本人应该是当时非常有名的“画家”了。汉代蜀地有“文”和“丰”这样的艺术家，《观舞图》的绘制也就不存在任何障碍。

据考查，两汉蜀郡工官“西工”，在当时成都城西郊外（永陵以西、青羊小区、抚琴小区、白果林小区等地）。汉代“西工”规模较秦“东工”（今成都东郊）更大幅度扩大，估计最多时总人数或上万人。在汉代，这样的规模可谓空前。

蜀地漆器远传朝鲜

朝鲜乐浪郡（公元前108年—公元313年）是西汉汉武帝于公元前108年攻灭卫氏朝鲜后，在朝鲜半岛设置的汉四郡之一，治所在朝鲜县（今平壤大同江南岸）。也就是说，当时朝鲜归于汉王朝。既然同属同一帝国，帝国内部各地产品流通自然在所难免。

关于朝鲜乐浪郡漆器的来源，大多数学者倾向于这样的看法：这批漆器原本是在内陆生产的，由朝廷派驻的官员带入朝鲜半岛。这批漆器在主人死后，随即被用作随葬品。《观舞图》在朝鲜乐浪郡的发现，进一步说明，早在2000多年前，包括蜀郡的巴蜀贸易与巴蜀文化，已经远播国内外了。

汉代蜀人绘制的国宝名画《观舞图》，今天具体藏于何处，遍查不到。它可能藏于朝鲜，据有关人士称，乐浪郡很多漆器藏于朝鲜平壤、新义州、妙香山、清津、咸兴5处博物馆。但也可能藏于日本，因为当时朝鲜乐浪土城的考古发掘单位是日本东京帝大文学部。这就需要继续寻找了。

作者系四川省社会科学院艺术研究中心主任，《四川美术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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