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东北婚俗之抬抬盒 □苏学

以前，川东北很多地方时兴抬抬盒，即抬嫁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宣汉插队当知青的两年多时间里，曽三次应邀帮别人抬抬盒，至今仍有深刻的印象。

我们那里，地处山区，遇到男女婚嫁，女方都要置办一批嫁妆，又名陪奁、陪嫁；男方娶亲这天，要带一批帮忙的青壮年去抬抬盒，即把这些嫁妆搬运到男方家里来。

经媒婆与男女双方沟通，掐算生辰八字相符，最终选择良辰吉日敲定婚期后，各方就开始筹备有关事项。在办喜事的前几天，男方要根据女方提供的数据落实好帮忙抬抬盒的人，一般是请亲戚和近邻关系比较好的男子来帮忙。被请到的人感到很荣耀，无特殊情况即使自己再忙也要答应下这份邀请，既成人之美帮了他人的忙，又有利是（指红包）可得，还能分享喜烟喜糖，坐席吃油大解嘴馋，何乐而不为呢？我作为知青，被乡亲们认为是有文化、肯帮忙的热心人，很多人家都乐于找我帮他们做一些事，包括抬抬盒这样的婚嫁大事。

婚嫁两家如果离得较远，男方娶亲的人（包括抬抬盒的）头天下午就要去女方家歇脚，称为歇人拱。如果路程不是很远，就当天去当天回，一般赶在中午男方婚宴开席前拢屋，因此早上都起得早、走得早。要去的人先在男方家聚齐，简单吃点点心，接过新郎奉上的喜烟，然后就由媒婆带路，一路喜笑颜开、浩浩荡荡地向着女方家进发。

抬抬盒需准备好架子和抬竿等工具。抬盒架子系木头做的，大都用红油漆漆过，专门用于婚嫁。有的人家平时就准备得有，没有的人可找他们借。盒子呈长方体，长约三尺，宽约二尺许，深约四五寸。盒梁上有孔，以便抬竿从中穿过，前后各一人抬着向前行进。有的盒梁上还雕刻有“鸳鸯戏水”或“囍”或“富贵”等图文，很是喜庆。一队娶亲的至少备有一个抬盒架子，也有备两三个的。去时，男方在抬盒架子上绑束有大红花或红丝带，挂有新郎给岳父岳母的厚礼如大红公鸡、猪肘子或宝肋肉以及聘礼（礼金）等，盒子里装有新郎给新娘准备的结婚礼服和鞋袜等。抬抬盒架子的，去时要抬，回来时也要抬。准备抬其它物件的，去时放空，只需把抬竿带上跟着走就是了。抬抬盒的竹竿两头都缠有红丝带或红纸条，以示喜庆。男方家还要请锣鼓、唢呐，接到新娘后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到达娶亲地后，抬抬盒的工具必须放到女方家的屋檐下，不可以随便放。要是有人放到隔壁人家的檐下，小气的会给喜庆的场面招来一顿吵闹，那意思是“我们家还没有嫁亲呢，你们这样做不是在奚落、挖苦我们吗”，一肚子的愤愤不平，满嘴的喋喋不休。这时，惹事者和女方家有声望的人士就得出面小心地解释和沟通，诚恳地赔礼道歉。

女方家对来娶亲的人待如贵客，一番烟茶后即请入席。川东北一带嫁女，大都是当天早上举办婚宴，请亲戚六眷、四邻八舍的和帮忙的来共沾喜气。

女方婚宴后，即准备发亲。新娘向父母、家人及亲戚一一道别，表达出对娘家的依恋、不舍之情。有的还用哭诉或哭唱的形式表达这种情感，谓之哭嫁。哭嫁等议程，有些人家在头天晚上就履行了。新郎到达后，则要不失时机地叩拜岳父岳母，表达自己“一定会善待爱妻”，“相信我们会幸福一生、白头偕老”，“敬请岳父母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之类的言词。

在新郎新娘履行有关仪程的同时，女方家帮忙的会协助抬抬盒的将嫁妆一一捆扎好，将抬竿穿上，做好抬行的准备。抬盒里一般放置新娘的贵重衣衫、首饰、化妆品以及茶瓶、面盆、碗盏等生活小物件，大件诸如柜子、箱子、桌子、椅子等则直接用抬竿绑缚好，像抬滑竿一样抬运，铺床罩被则捎带在柜子、箱子上运走。柜子、箱子本身并不重，但大多数柜子、箱子里都装有稻谷等粮食，甚至将老南瓜装在里面，一则表示新娘到婆家自己带有吃的，二则抬起沉甸甸的给外人以厚重感。新娘还在柜子、箱子里装有大枣、花生、桂圆、葵花籽、核桃、糖果等，以备路途上犒劳帮忙的，晚上发给闹房的客人们，同时用这些物品寄寓自己牢记娘家人“早生贵子”的嘱托（以“枣、生、桂、子”谐其音）。

抬盒的抬数以双数为宜，好事都要成双成对嘛！一般人家有个十来八抬也就过得去了，殷实人户筹办个十几二十抬也不算什么。伙计们常照顾我，每次都挑选比较轻的让我抬，比如脸盆架、没装重物的箱子等。

旧时，尤其是解放前，新娘出嫁大都要坐花轿，以示尊贵。解放后，尤其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移风易俗，花轿大都取消了，新娘在送亲客的簇拥下，跟着迎亲队伍步行到婆家就是了。不过，在宣汉一些大山区，比如土家族人聚居的地方，至今还保留着新娘出嫁坐花轿的老规矩。

发亲时，女方的支客司（负责帮忙安排、调度诸事的事主代理人）在亲自或吩咐帮忙的人给男方迎亲队伍发放喜烟、利是（那时就一两块钱的红包）后，特别拜托抬抬盒的，路上一定要小心又小心，不要把嫁妆碰着、磕着了，若稍有闪失，那就是不吉利的。大家一一应诺，请娘家人大放宽心。

一切准备停当后，媒婆一声指令，女方家燃放起鞭炮，男方迎亲队伍则敲起锣鼓、吹起唢呐，营造出浓浓的喜庆氛围。抬抬盒的率先出发，一抬接着一抬，抬盒架子走在最前面。有临时送厚礼添箱的，也可由女方家请人帮忙送，只要抬盒总数成双不成单即可。迎亲队来时大都选择小路和捷径走。回时则走大道，选相对好走的路，路宽阔平顺，抬抬盒好走。为了显摆，有时还专门从场镇、闹市区穿过，嫁妆随抬竿闪悠闪悠的，好不气派，这给婚嫁双方扬了名，长了脸。抬盒队后，是新郎及迎亲客，再后则是新娘及送亲客们。新郎、新娘及迎亲客、送亲客，都要在胸前戴朵小红花，或挂一条红飘带，一则喜庆，二则有别于其他人。但也有打简省的，免得过余张扬。沿途会有许多看热闹的，大都爱掰着指头数着抬盒的数量，揣摸着婚嫁双方的富裕程度。更有好奇者一心想看看新娘子的俏模样。有的新娘子大方、豪爽，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经过，让你看个够。有的新娘子内向、腼腆，喜用遮阳伞将自己的面部遮住，却有嘻皮笑脸者竟趴在路旁的田垅地沟里往上望，居然也达到了一睹芳容的目的。也有送亲客假扮新娘子走在稍前面以迷惑看客双眼的，而真正的新娘却混迹于送亲队伍中从而逃脱人们的专注。

走了约一半的路程时，新郎会吆喝大家歇歇气。这时，新郎会给大家散烟、点火，新娘会开箱拿出一些花生、糖果以及糕点让大家打个幺台（加餐）。遇到幺店子、场当头有卖凉水、凉虾、醪糟的，新郎会大大方方地请客，让大家品尝。如果是大热天，抬累了，走忙了，口渴了，喝上一两杯糖精薄荷水，品上一碗凉虾或醪糟，那真个是提神鼓劲，人人美得合不拢嘴。

歇了气，加了餐，大家又精神满满地出发了。有时，伙计们会高兴地唱起抬工号子来。有借用传统词句的，更多的是即兴发挥，现编现唱。一人领唱，众人附和。大都是颂扬美满婚嫁，描摹抬行情景，给大伙儿加油鼓劲的。如“新郎和新娘哦，天生是一双哦”，“今年结了婚嘛，明年就要把娃生啰”，“上坡脚杆软哩，抬起莫偷懒哦”，“下坡脚杆闪哩，慢慢往下搌（挪步）啰”，“脚下要踩稳哦，肩上要抓紧哩”，“大家鼓把劲啰，走拢就收秤（指完工，抬拢屋了）哦”……一首首抬工号子，幽默风趣，耐人玩味。

迎亲队伍还没拢地坝边，男方家就燃放起鞭炮，随行的锣鼓、唢呐也一同响起来，好喜庆，好热闹哦！我们抬抬盒的将嫁妆卸下，按主人的吩咐搬进屋，收捡好抬盒架子和抬竿等，顿觉一身轻松。之后，简单洗个脸，抽杆烟，稍稍歇息一会，男方家的支客司就来请我们入席。新郎新娘及其家人认为我们劳苦功高，保证了娶亲的顺利、圆满，都会前来敬酒以表谢意。我们大口吃菜、大碗喝酒，有的还猜拳划令，喜乐非凡。

下席后，主人会挽留大家在这里耍。留下的，可参加晚上闹新房等活动。家里有事忙着要走的，则向主人告辞。告辞时，主人会给每人一份利是，并一再说“劳慰了”“劳慰了”（谢谢之意），“你们以后有什么好事，早点通知一声，我们也会尽心尽力来帮忙”。

本人亲历过的抬抬盒这事，虽已过去四五十年了，但那情那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随着社会进步，很多地方一二十年前就不再兴抬抬盒了，而是改用大车小车去迎亲，包括搬运嫁妆等。嫁妆也提档升级了，由普通的箱子、柜子等提升到沙发、多功能床及席梦思床垫和电视机、电冰箱等各种家用电器了。抬抬盒这乡间民俗已渐行渐远，逐步融入浩浩的历史尘烟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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