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开忙道:“你就说你晓得的吧。”
项尔方于是说:“我晓得的是从七几年到八几年,在这条路上死了四个人,有两个是滚到下面河里淹死的……”
周永开性急,忙打断他的话:“怎么又成了淹死的?”
项尔方道:“路太陡,刚下过大雨,河里涨水,走到观音庙那里,从岩上头滚到下面河里,就淹死了。”
周永开停下记录,皱紧了眉头问:“叫什么名字?”
项尔方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是两姐妹,住在后面的九面天,她们叫啥子,我记不得了,只晓得两姐妹中的姐姐那年20岁,说了人户(定了亲),这天下山去买出嫁的东西,邀了妹妹一起给她参谋参谋。走到观音庙那儿,姐妹俩有一人脚踩虚了往下掉,另一个人去拉没拉住,也掉了下去……”
周永开听完项尔方的话,紧紧抿着嘴唇,目光落到那条藏在重岩叠嶂中时隐时现羊肠似的灰色小路上,久久没有说话……
周永开回忆说:“当时听了项尔方给我讲的情况,我心里受到了强烈震撼,我几天都没睡好觉。那时,全国各地都流行一句话,叫‘要想富,先修路’。我想,花萼山要想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也必须先把公路修通,否则,花萼山不但贫穷落后的面貌会依旧,死人的悲剧还会继续发生!”
一个宏伟的计划,在周永开心里孕育开了!
于是,在那个对花萼山来说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项家坪村党员大会上,周永开掷地有声,把“路”一并纳入了花萼山“六字”建设之中,而且排到了“人”的建设后面,成为花萼山第二大战略任务。
最难能可贵的是,周永开还为花萼山路的建设制订了具体的时间任务表。
周永开规划的蓝图是美好的,众人听后也觉得很振奋,可一涉及具体落实,大家就泄气了。
别说一般村民,就是像项尔方这样年轻的村干部,听说周永开想结束花萼山几千年不通公路的历史,也持怀疑态度。
其实,周永开也非常清楚要修通花萼山这十多公里公路,会有多么艰难。因为那都是在崇山峻岭中间,没有三尺平的地方,都是悬崖峭壁啊!
正因为难,周永开才更懂得人心的重要,团结的重要。为了统一思想,提高对修路重要性的认识,打消大家的畏难情绪,周永开决定继续做村组干部、党团员和积极分子的工作。
项尔方回忆说:“那段时间,周书记经常把我们找去开会。白天要忙活路,开会时间大多在晚上,从吃过晚饭开到十一二点。周书记在会上苦口婆心地给我们讲修路的重要意义,讲愚公移山的精神。他说修这条路确实很难,可以说是我们花萼山的一项‘天字号’工程,但只要有愚公移山这种精神,就没有修不成功的!我们全村一千多人,只需要苦干十年,就可能实现我们的目标。我们山上的人勤劳惯了的,别的没有,力气却有,井水挑不干,气力用不完,大家说是不是这样?”
项尔方还回忆说:“说着说着,周书记动起情来。他又对大家说:‘一想起从这条路上掉下去摔死和淹死的人,活蹦蹦的一条条生命,就被这条路吞噬了,我心里就非常难过。如果这条路再不修,也许这样残酷的事,就可能在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甚至我们自己身上重演。难道我们愿意让我们的亲人乃至自己,就这样死于非命吗……’”
讲到这里,周永开的声音哽咽起来,讲不下去了。听的人也十分动容,一个个难过地低下了头。
项尔方接着说:“当时给我们的感受,觉得这个老革命在城里有舒适的生活,他不图利,不图名,跑到这山上,一门心思为我们着想,他图啥子呢?路修成功了,他又走得到好多?他又拿不走啥子,他还要付出。我们再要当缩头乌龟,真是羞死先人板板了!”
大家沉默了一阵,会场上所有的人都像从沉睡中醒过来似的举起了拳头,异口同声地道:“修,周书记,我们听你的!上刀山下火海,我们跟着你走!十年修不通,我们再拿十年、二十年来修!”
周永开被花萼山人的激昂感动了,他也忍不住站起来,对着大家铿锵地发出了庄严的誓言:“请大家放心,十年后花萼山不能通公路,我周永开自愿去跳玄天观!”
话音刚落,大家像是被周永开这话吓住了,会场上又是一片沉寂。可片刻过后,一阵热烈的掌声突然响了起来。
一场花萼山人向自己走过上千年的“手爬岩”发起的战斗,在周永开的带领下打响了!
生死劫难
周永开要修花萼山公路的消息不仅在花萼山上的村民中引起了强烈震撼,也像春风一样,迅速在花萼山下传开了。就在花萼山村民在周永开的引领下,众志成城,准备向“手爬岩”宣战的时候,山下万源市的两个镇——官渡镇和白沙镇的领导,却为这条还在酝酿中的道路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周永开回忆说:“修花萼山那条路,我当时还没意识到,后来两个镇争起来了,我才想到。两个镇为什么争?因为那个花萼山,一边属于官渡镇,一边属于白沙镇,两个镇都想公路从自己境内上山,以解决沿途村民的出行难问题,促进本地经济的发展,所以就争起来了。”
前面说过,那可是一个人人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的年代呀!而且两个镇的领导都知道周永开的性格,都对他修通花萼山公路深信不疑。作为地方领导,谁又愿意放弃这“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机会呢?
两个镇都摆出各自的理由和优势,据理力争,互不相让。
官渡镇的理由是:我们这边在花萼山的山林多一些,从我们这边上山,有利于对森林的保护。修路的目的,难道不是保护森林吗?再说,从我们这边上去,路要近好几公里,也要省钱一些,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白沙镇的理由是:从我们这边上山,受益的村民多一些。修路的目的,难道不是方便群众出行吗?再说,原来的花萼乡不久前才合并到白沙镇,既然修的是花萼山公路,还不应该从我们白沙镇上山?
周永开听后,非常为难。他知道两个镇脸红脖子粗地争论不休,虽然都站在各自的角度考虑问题,可都是为了造福百姓。平时他上山下山,走的都是官渡镇这边,白沙镇那边,他从没走过,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究竟是什么样的。于是他对两个镇的领导说:“你们都别争了!毛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两方面说的都有道理,但究竟走哪边,我们通过考察后从实际出发,你们觉得怎么样?”
两个镇的领导这才停止了争论。
正是这次考察,周永开经历了一场在花萼山的生死劫难。
楚恩寿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是1997年农历正月初六,新年的气氛还没过去,在万源市这样的大巴山小城里,那时春节期间还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空气中满是浓浓的火药味,不时还响起孩子们燃放“二踢脚”清脆的响声。家家户户悬挂的红灯笼和贴在大门上鲜艳的“福”字,在初春的阳光照耀下格外醒目。人们穿红着绿,沉浸在走亲串戚的喜悦中,一声声“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的祝福,不断地回响在人们的耳边。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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