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山植物园记（组章）

◎早晨

两千四百种植物，以十万枝叶的方式，交流正欢。

虫鸣鸟语夹杂其中，多么热闹！而我俯首聆听，做最安静的一个。

此时，薄雾在滑动：一张宽大幕布，掩盖众多事物。

——是否想让这个深秋的早晨，变得更加安静？

这一刻，鸟翅有过收敛，叶脉有过缄口，空气有过放大的留白。

而溪水委身于浓荫深处，保持住潺潺不息的状态。

在雾霭中，它习惯于埋藏自己，唯独流淌之声难以遮蔽。像一截光阴的尾巴，留下意味深长的结句——

不是所有热爱，需要驻足。

不是所有过往，需要去远。

◎山水有知音

山一程。

水一程。

——当酒香弥散开来。谁说，江山摇晃，而桂花拿捏得当？

露从今夜白，诗从酒中生。

浓浓桂香，撩动散漫星辰。一坛佳酿，继续耗费夜晚的银两。

这场景，宛若故人久候：亭台颔首，草木兴奋，露珠以清脆修补夜的虚空。

推杯换盏间，美好朝代，若隐若现。

——我说的是，酒香弥散开来，绘就一幕顾盼生姿的山水图景。

在坦荡的开州大地，盛山植物园就是一支点睛之笔。

点化半盏明月。

点破过去和未来。

◎交谈

在盛山植物园。

有的风从山上下来，有的从交谈中发生——

扁竹根语音纤秀；腊梅语速滞缓；丹桂发声隐晦；红枫述说时，表达略嫌急促；而麦冬过于隐忍。若阳光到来，憨厚蒲葵与苏铁一样，也有敞亮心扉的时候。

在盛山植物园。

风从万千草木意趣盎然的交谈中，盈盈穿过。

感知它们的情绪起伏，也将众多心跳安抚。

◎写意：秋菊

身倚东篱，面朝暖阳。

穿越秋霜与晨露，在诗人的唱吟诵和中，探露出清爽亮丽的脸庞。

东晋的叶子，盛唐的花瓣。升华千年的古典意境，今天看来，仍是一道楚楚动人的风景。

承载浮世烟云，穿透苍茫时空，一路走来。当她抵达盛山植物园——

一低眉，万物愁绪陡涨。

一回眸，千秋城池倾圮。

◎盛山阴米粥

颗粒饱满，软糯回甘。

家的味道蕴藉其间，滋养着一脉细若游丝的念想。

当丰沛阳光被截留、蒸煮，然后阴干，那微黄色泽多么像祖母的笑容，把温情过往抱得紧紧。

在大地上，萌芽，扬花，抽穗，灌浆，成熟。及至土灶、柴火加持，红糖、枸杞、大枣、鸡蛋调配，沾一星猪油滑入胃里的幸福过程，才算圆满。

一粒一粒，带着追逐年华的使命。

一碗一碗，从祖母手中传递过来，依次经历母亲的叮嘱、姐姐的忍让。

直到很多年后，盛山植物园掏出记忆。

这股子香气，依然如此浓稠，散发着童年和亲人的味道。

◎信马由缰

在植物园闲逛。

走着走着，便越来越陷入对自己的巨大失望中。

那么多植物，姿态各异，除了少数几种能准确叫出名字，更多的，已经令我茫然无措。

也有一些似曾相识。绞尽脑汁，却找不出些许鲜活记忆。那么多摇曳身姿、葱茏面孔，将我熟知的身世纷纷藏匿起来，仿佛青春岁月留给我的某种警示。

执手相看，无泪眼。

在我的面前，它们就像一盏盏渐行渐远的油灯，释放着若有若无的气息，闪烁着不知所踪的光点。

在植物园闲逛。

走着走着，遗失路径的年华，就将我丢弃在信马由缰的迷途中。

◎光阴记

土陶盛放的光阴，一些沿杯盏溜走，另一些被味觉窖藏下来。

关于酿酒坊，熟视无睹是残酷的——

蹲于草木丛中，心怀热爱。以躬身劳作的姿势，从植物、花卉的香气中，提取舌尖上的颤栗；从星光、器物的交响中，把握住默契与火候。

糯米，金桂，红枣，冰糖……每一粒微小分子都在跃跃欲飞。空气中，蒸馏过的云朵行动缓慢，一如故事里的奔月长袖，轻舞飞扬。

其实，酒曲调和的甘醇绵厚，从一开始，就走失于光阴的途中。

这样一个金秋之夜，我从达州专程赶来，赴一场诗意之邀、光阴之约。

在盛山植物园，没有什么是一杯桂花酒不能解决的。

包括夜色坦诚，消解局促和陌生。

包括网络连接的友情，以一杯桂花酒佐证的相逢一笑，为十五年隔空问候填上意义。

□符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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