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都搬回达州后的这些日子,一直都很忙碌。日子像风一样快,一眨眼似乎又到了寒冬腊月。
这个临近春节的特殊月份里,我越来越觉得时间不够用,想做的事那么多,却又俗事缠身,平添了几许无奈。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多年形成的职业写作节奏一朝被打乱,竟一时有点找不着方向。还好,人是最能适应环境的动物。在工作室和杂志的事都一一打理妥当后,我不禁轻舒了一口气。在繁琐而忙碌的工作间隙里,我内心深处那份久违的宁静,如同沙地下的浸泉一般,重新汩汩地冒了出来。
可是,直到放假那天,我才蓦然发现,早已错过了熏腊肉灌香肠准备年货的最好时机。翻翻日历,原来离除夕不过几天了,心里不免有些着急。无意中与一位好友聊到我的窘迫感受,她听了当即安慰我说,别担心,市场上的腊肉别买,她会给我准备些她自己熏制的腊货,还有她亲手炸的酥肉。当她在电话那头平静而殷切说完这些话时,我心里只有暖暖的感动。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赶紧直奔朝阳中路的菜市采购年货。
菜市是最能直接让一个人生命变得丰盈的好地方,也是多数女人的另一个人生舞台,从姑娘到妻子、母亲,再到外婆、公婆,每一个角度转换的漫长时光里,都注定要与菜市保持某种亲密的联系。闻名于世的铁娘子撒切尔夫人每逢周末,必定要去菜市买菜,然后回家亲自下厨,为家人奉献厨艺。她觉得理所当然,这也为她赢得广泛赞誉。的确,任何一个女人,不管她是首相,还是平民百姓,只要一旦进入菜市,她顿时就会变得自信满满,如鱼得水,神采奕奕。她们早已在菜市的长期摸爬滚打中,积累了挑选各种食材的看家本领,任何食材的瑕疵都无法逃过她们的火眼金睛。比如用一张纸巾就能辨别是不是注水牛肉;分辨土鸡与饲料鸡关键要看鸡爪上小脚趾的颜色;将鸡蛋拿在手里摇晃两下就能断定它的新鲜程度;花椒麻不麻,拿几粒用手搓几下再闻闻就知道……这些都是家庭主妇们从菜市淘来的实战经验,也是她们能够成功退守厨房这最后一块阵地的必杀技。
菜市与超市,书店与电影院,对我来说,只要有时间,都是我喜欢去的地方。这与我的职业无关,我从不觉得从事写作的人去亲近菜市就掉价。如果你真想成为一个热爱生活的人,那就多去菜市走走、看看,否则,不过是一句标榜的空话。
我要去的菜市就在我居住的小区公路对面的地下室。虽然这个菜市不及大超市那么光鲜亮丽,规模也不是很大,有点乱糟糟的,地上总是湿湿的、滑滑的,有点乡镇集市的感觉,但它功能齐全,修建时就规划好的蔬菜瓜果区、肉类面食、调料副食、活禽宰杀等区域,大概能满足附近居民的日常生活之需。
我在门口第一个摊位前停了下来,总是挂着一脸和善微笑的那位大姐,正麻利地忙着报价称量算账收钱,她总是在为顾客称完选好的菜之后,装袋时会顺手丢几根小葱或蒜苗,有时会是几个炒菜用得着的青椒,算是免费赠送,她的生意比别的摊位都好。我相信来她这里买菜的顾客绝不是为了贪图那点小便宜,而是在交易中获得一种平等与尊重,这也许就是她比别的摊主更受欢迎的原因。
我选好了包饺子用的小葱、一截藕和两三根胡萝卜,旁边两个买菜的主妇和一个老人大概头一回听说饺子馅里加藕,有些惊讶地问我,“加了藕不是硬硬的?吃得么?啥子味道?我们平时只加胡萝卜和白萝卜哟。”我来了兴趣,只好以一个貌似厨师的身份加入讨论,这情形有点像平时与文友探讨小说散文的写作技巧。我解释说,肉和葱都是软的,加一点点藕,脆脆的,带点回甜味儿,正好,但一定不能加太多。我也是从我姐那里学来的,都好多年了。其实,在我们家族里我做菜技术是最差劲的,顶多算是勉强及格而已。在成都居住的那些年,我经常在厨房一边打电话请教二姐三姐,一边按她们的指点如法炮制,居然也能做出几道像水煮肉片、跳水兔之类的地道川菜,让我宝贝女儿佩服得不得了。
第二站是左边卖副食调料的门市,这种不起眼的小店在每一个菜场都能轻易找到。每次,当我看到那些红的豆瓣酱、黄的生姜、黑的木耳、白的粉丝和红苕粉,还有独一无二的花椒、神奇的八角三奈,以及豆豉榨菜小磨香油等等,就会有种莫明其妙的兴奋。那些呈献在家家户户餐桌上的每一道菜肴,不管是豪华大菜,还是简约的家常菜,在川菜的味觉世界都离不开它们。我总有一种错觉,其实从某种角度讲,做菜与写小说是多么相似,食材就是素材,而这些调料就是写作技巧,它决定了能不能最终把素材处理成一个完美的作品。
店主也是一位大姐,身胖脸大,嗓门爽快,待人友善可亲,我第一次来这里买东西时,她和她老公都把我“兄弟兄弟”地叫来叫去,感觉就是老邻居那样亲热。那次我去买鸡蛋,她主动替我多加一个塑料袋,叮嘱我得保个险,万一提在半路上袋子破了可就捡不起来噢。就是这么一个细节,让我成了她的老顾客。一个总能站在对方角度来考虑问题的人,是值得尊重的,也是值得信任的。我买了大米和生姜大蒜,还买了一罐大竹醪糟,付了钱,我把东西寄放在她店里,告诉她等我打好饺子馅再来取,她爽快地答应了。
在肉类区,我在那个夫妻档摊子上买了两斤多最适合做饺子馅的五花肉。然后,拿到替顾客绞肉的地方排队,这也是一家夫妻档,平时请了几个人在帮着灌香肠,大概请的小工回家过年了,就让女儿临时上场顶替了,三个人配合得也还协调,但等候的人比平时更多,我只好耐着性子,安下心来等待。
腊月里的菜市比平常更拥挤,那些来买菜的、买肉的、买水果的、杀鸡宰鱼的人挤来挤去,脚步匆匆,每个人都显得忙碌而兴奋,眼光发亮,透着某种期待与希望的神情。空气中弥漫着人间烟火味儿,让人心里多了几分踏实。那些我从小就闻惯了的味道,无不勾起我的回忆,也更让我怀念在那儿长大的顺城巷,怀念我母亲在厨房亲手做的那些丰盛的年夜饭。
我记得很清楚,每次在用大锅煮腊肉时,宠爱我的母亲在砧板上宰切腊排骨时,总会悄悄把我叫过去,递给我一块肉香四溢的骨头,然后叫我去大西街川剧团对面的咸菜店打醋打酱油,这几乎成了我的特殊待遇。不知为什么我不喜欢店里的味道,特别是那一大缸黑乎乎的豆豉,湿湿的,一粒一粒的,味道怪怪的,闻着就恶心,达州人称它为“吹迷豆”,我却厌恶地叫它“羊子屎”,从小就拒绝吃它,以至于到现在凡是以豆豉为调料做的任何一道川菜,比如豆豉蒸鱼,都会引起我固执的抵触。也许,人与食物的关系,也如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需要另一种缘分,有的食物,你会一见如故,一闻便觉得亲近;有的食物在别人嘴里是人间美味,却就是让你不以为然,产生不了喜悦之情,永远无法接受它。
但是很奇怪,同样是以黄豆为原料做的另一种调料,它给我的印象与黑乎乎的豆豉截然相反。据说先要用锅蒸熟,捏成拳头大小的团,再用稻草捆好,放在篮子里,挂在迎风的屋檐下,十天半月就被风干了。它的色泽呈金黄色,干干的,我们叫它“豆香”。
有一年团圆,母亲曾做过一道豆香蒸腊肉,出锅时趁热撒上蒜苗。这道菜一上桌,盘子里那一片片半肥半瘦,用柏树叶、柑子皮和甘蔗渣共同熏制出来的达州腊肉,晶莹剔透,油浸发亮,呈弧形卧在已经蒸软的金黄色豆香上,在灯光的照射下,透出一层诱人食欲的光晕,让我们一见钟情,垂涎欲滴。可惜,这道地道的达州美味随着我母亲去世,渐渐成了一个记忆模糊的符号,留在我个人情感记忆的底片上。但愿在未来某个特别的日子里,我会有幸与这个属于我的味觉记忆再次相逢。
当我提着沉甸甸的年货离开菜市,走在人群中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迎亲的爆竹声。那些随风飘来的火药味儿,与弥漫在菜市空气里的各种食物气味混合在一起,在我心里它就是浓浓的年味儿,也是被我永远铭记于心的故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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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州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达州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