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志梅更香

·映 铮·

假如我来到这颗星球，还是从夏天开始为好……这是村上春树没有生在夏天才这样说的。1994年夏天，鲜花已经开得满山遍野。人们买好新草帽准备防御即将到来的炎热，一个小生命却毫无防备地降生了。俗话说，有福之人六月生。可她清脆的啼哭，用力踢蹬的健康小身躯，并没有挣脱她成为弃婴的命运。原因很简单，这个家庭需要的是男孩。

就这样，她被心怀怜悯的姨婆婆抱回家去，一勺糖水一勺米羹地喂。她很争气，见风长。两岁的时候已经人见人爱了。可是姨婆婆年纪大了，生怕给不了她好未来。邻村一个老光棍看这小孩漂亮机灵，答应帮忙养。万一娶不上老婆，养来防老。见他这么有爱心，说媒的多了起来，居然解决了单身。这孩子是福星啊！不，只是流星，一划而过只是为了照亮别人。有了自己的妻，自然想有自己的子。四岁的她就成了绊脚石。辗转几次，她被带到第五任养父家。她记得送她去的婆婆给了她两颗糖，说：你在这里玩两天就来接你哈！事实是，从此再没人接她走出过那个吃五保的老人家里。

一个孩子不明白“收养”的含意，另一个孩子解释：收养不是被妈妈怀在肚子里，而是怀在妈妈的心里面。可怜她连这样一个妈妈都没有，把她怀在心里的，是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老人给了她稳定的家，清贫但快乐的生活，还给了她一个可以在户口本上存在的名字“唐志梅”。她曾在暗夜里无数次练习“妈妈”这个词，可每次出口的却都是“爸爸”。“妈妈”会让她感觉到失语的恐惧。

2011年，待她如己出的“爸爸”一病不起。为了筹措医药费，十六岁的志梅开始成为高利贷债主。她要倾家荡产挽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卖到无可卖，借到无处借，医药费仍然差很多。医院知道情况后，联系了民政部门，这个命运多舛又坚强自信的女孩才被更多的人知道。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虽然后来有很多人来帮她，世上那个最疼她的人还是走了。但是没关系，她已经是一个小名人儿，想收养她的人不少。可她说“我已经能养活自己了，如果有心帮助，就帮忙联系学校”，她想读书。因为她画得一手好画，有人建议她去学美术。她说：不！我要学“护理”。因为在照顾养父最后的日子里，她看多了那家医院护士的白眼和冷漠，也受够了她们的刻薄和刁钻。她要做一个热情细心，有爱心有道德的护士，不会因病人的贫贱尊卑而变换脸色和行为。

尼采说：谁也不能为你建造一座你必须踏着它渡过生命之河的桥。尽管无数肯载你渡河的马、桥和半日神，但必须以你自己为代价，你将抵押和丧失自己……她应该没有时间去认识尼采，不抱怨命运给她的磨难。有企业家主动邀请她到自己公司就业。可她只是开江县职业中学一名老实勤奋的高二学生。因为基础不好，得付出比别的同学多几倍的努力才能跟得上。一年下来，得了全班第一。她把这个消息报告给特别关心她的几位阿姨。阿姨们问她差钱用不？她说：不差。学校免了我的学费。晚上住在老师柏青家，有空就去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打工。而且，这个咖啡馆只招她一个学生工。

志梅，养父是希望你成为一朵“有志气”的梅花吗？她说：不，只是按辈分取的。那你为什么不走捷径，答应那些好心人的帮助。这么读书要好几年，说不定还找不到好工作。她说，自己没有能力，别人给你的事也做不好。帮助也只能是暂时的。

这些简单透明的回答，居然让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藻来形容这个轻言细语、一脸微笑的女孩。莎士比亚说过，真理不需色彩，美丽无需涂饰。看一眼她，就知道什么是水晶心，什么叫梅花品。“遥知不足雪，为有暗香来”。她深藏着平凡而坚强的愿望，淡然而冷艳的幽香，真是暗合了那不与群芳争艳，独自凌寒开放的梅花秉性。如今她开过一路荒野，更向那悠远的万水千山，用无畏的眼神眺望梦想，用信念的芬芳温暖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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