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文化·达州历史故事之十六 破山和尚彻悟破戒

□潘传学

风闻张献忠来掠顺庆（南充），百姓纷纷往达州、梁平方向逃离，偏有一个和尚反着方向往西赶。这个放言去会张献忠的和尚，就是公元1597年出生于大竹县，后成为重庆梁平双桂堂开山祖师，有“小释迦”之誉的破山禅师。三年前，破山被张献忠手下掳入营中得以识献；三年后，为阻张献忠屠城他勇闯献营。于是有了著名的破山禅师“为救十万生灵，何惜如来一戒”的“破戒”故事。

一

清顺治三年（公元1646年）八月，张献忠在彭山江口吃了杨展（南明将领）的败仗，眼看成都没法呆了，得知顺庆府库还有数十万石粮，就一把大火烧了成都，率余下残军往东开拔。百姓纷纷往更东的达州、梁平方向逃走，独独有个圆脸方额的和尚大袖飘飘地自东向西而来。

“师傅哪去？”有人问。

“顺庆。”和尚答。

“那师傅快转走，张献忠要打顺庆了。”问话人赶紧劝阻。

“贫僧正是去找张献忠。”和尚答。

“原是一个疯和尚。”劝阻者内心嘀咕着罔顾而去。

这赶去会张献忠的和尚是谁？他就是破山和尚，明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出生于四川大竹县，俗姓蹇名栋宇，法名海明，号旭东，其时已名满东南，日后则成为重庆梁平双桂堂开山鼻祖，有“小释迦”之誉的破山禅师。在笔者工作生活四十余年的大竹民间，流传着这样的故事：

明末天下大乱，破山禅师为避祸回到祝发之地佛恩寺的第三个年头，农民军自夔、巫蜂拥而至。某日，一队“打粮”农民军闯入佛恩寺。领队头子李立阳见破山“短发长须”且“形貌奇伟”，误认是藏身于此的“达州唐进士”，不由分说捆绑起来，押解回营后就赶忙邀功：“大帅，今我捉得唐进士来。”

被唤大帅的人边往里走边道：“好啊，待今儿个喒老子问过就剥皮开剐!”

这大帅就是张献忠。他为何四处寻找缉拿“唐进士”，这缘于他第四次入川攻打达州。斯时，他立在州河对岸金华滩高埠上举着千里镜观战，见城头打下的炮在河滩一炸一片，从延安柳树涧就跟他出来混的好几个弟兄被炸死城下，不禁怒形于色，问，“城上是何人在指挥打炮?”左右告之是唐进士。从此，唐进士被他恨进了骨髓里。

由一群莽汉簇拥进来的张献忠打量着反吊于梁的破山，感觉跟当年他千里镜里所见之人似像非像，睥睨着问：

“尔何人，可是达州唐进士？”张献忠当额处有个不断流脓的疮口，就像长了第三只眼睛。

“贫僧乃佛恩寺住持，非唐进士。”破山不愧是高僧，面对穷凶极恶，语气仍从容淡定。

“尔既是和尚，可有法号？”张献忠沙嘎着嗓子又问。

“法号破山。”

“为啥取这怪个名字？”

“多年前，千里托钵往黄梅破头山三年学法，因得破山之号。”

提到黄梅，张献忠心里起了种亲切感。他记起那年初从唐家山狮子峰下来经黄梅偷袭蕲州的光景，复问：

“和尚，尔可知我是谁？”

破山口占一偈：

“狮子峰前狮子儿，全身踞地爪牙齐。

有时返掷寻芳草，百兽闻之角皱眉。”

破山的诗偈又对了路，张献忠口气变得温和：“噢，和尚走的地方多，可见过李瞎子（李自成）？”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那和尚是说和我有缘了？”

“有缘无缘，但过三年。”破山又道。

“好吧，就等三年，看尔来见我不。放人。”

一番机警应对，破山从张献忠手里拣回了一条性命。

而今刚好过去三年，你说奇不奇？又听逃难者说张献忠已快到顺庆，他不由步子下得更紧。下午时分，破山进入大竹城关地界，尽管这里是他出生、成家立业之地，他也未稍事逗留，只往父母旧宅方向望了望，举起龙钟大袖往脸上一抹，也不知是擦汗还是擦泪，又迈步往华蓥山九盘赶去。

二

话分两头。顺庆知府史觐宸风闻张献忠即将大举来攻，忙在府衙开会布置守御。多数官绅色变震恐，唯游击谯应瑞、冯有庆二人气壮如牛。

“残寇耳，曷足道哉！”谯应瑞大言道。

“咱顺庆城也不是用豆腐块砌的，到时兵民全上城助守，看献贼其奈何哉。”冯有庆说。

如此议论两个时辰，最后议定：派信使赶往重庆曾英、广安李含乙处请求援兵，城内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所有男子征召，十二个时辰轮番上城防守。谯应瑞、冯有庆、降官殷承祚、诸生（秀才）罗为恺各守一门，史觐宸居中调度。

九月七日夜，张献忠人马抵顺庆城郊，在西桥河一带扎营，御营驻孙家院子，随即开始排兵布阵。天开亮口即麾师四路齐攻。

还在夜里，城里就听见城外到处都是人喊马嘶。史觐宸一大早登上城头，见城四面的栖乐山、石柱山、插旗山等山头全都是大西军旗号。西河对岸，大西军正在砍树扎木筏、木桥。

史觐宸连下数道命令：将府库银子尽数抬上城头，凡守城将士一人先奖白银十两。杀死贼兵一人赏粮一石，外加白银五十两。又命将城内所有民房上的瓦片运上城楼，同时在储有几十万石粮的粮仓周围堆上柴草。

诸人还在城上忙乱，献军已冲过河上浮桥，直扑各道城门。好在护城河深，加上城内守军、百姓已知成都屠城之事，无不誓死守卫，在城墙上将土炮、灰瓶、瓦块一阵乱打，总算把头一天的攻势挡住。

晚上，张献忠下令挑土筑台。一夜间，正对西门一面筑起了三十八座比城墙还高的土台子，并在每座土台上架起两门铁炮。近午，各土台铁炮一齐点火。倾刻，火光冲天，惊雷四起。负责防守西门的殷承祚吓破了胆，抱头鼠窜而去。守城兵民见主帅如此，也纷纷逃走。献军乘势攻上西城墙。

史觐宸见大势已去，一把火将粮库点燃，而后奔回府衙，令妻妾儿女自尽，又一把火将衙门烧起，奋身跃入火中。

顺庆百姓，在劫难逃矣。

三

眼看这数十万石粮在眼皮下化为灰烬，张献忠内心充满嗜血的疯狂。

城刚破，就下了一道屠城的口谕：“杀他娘老子的，一个不留！”

冥色入林，回到御营的张献忠望了眼从城头冲天而起的火光，又听见远远传来的闹嚷，知屠城已开始。

“很好。”他说，然后开始享受晚餐。

自入成都，张献忠就喜欢上了一道叫红烧狗肉的菜。原蜀王府的一个御厨特别擅于烹制这道菜。加上辣子、花椒、生姜、香奈、八角等大料烧出的狗肉，让张献忠的胃特别受用。

这时门外响起喧闹。张献忠不由皱了皱眉：“啥事？”

太监王宝儿赶忙跪下：“启奏陛下，是一个和尚要见你。”

“啥和尚？”张献忠的怒火腾地上冲。

“自称啥破山的和尚。”

“噢，这和尚有胆，还真来了。”他记起了三年前放走破山和尚的事，说：“宣他进来吧。”

破山及门施礼。张献忠举箸往旁边点了一下：“坐。”复问，“和尚几年可好？”

“山河残破，贫僧安可独好。”破山答。

“和尚有趣，今来何事？”张献忠又问。

“一事相求。”

“莫非想重修宝刹，找孤化缘来了？”

“非也。”

“那来何事？孤杀人，尔度人，莫非是来做法会，超度顺庆城下的死鬼？”

“已死之人，是入天堂还是下地狱前生已定，度与不度有何关系。贫僧乃求殿下刀头下给顺庆百姓留条生路。”

“那和尚就多管闲事了，看喒老子先屠此城，再屠保宁（阆中）！”张献忠铁口钢牙一口拒绝，掀开虬髯，用箸向口中投入一脔狗肉，顾自大嚼。

狗肉腥膻的怪味直呛入鼻，破山感觉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就着狗肉又灌下一碗泸州老窖的张献忠见状，开心得不得了，一脸坏笑道：“也罢，和尚只要能将这盆狗肉吃尽，这碗酒喝尽，孤就下令封刀，也放保宁一条活路，如何？”张献忠松口，不仅因见破山蹙眉瘪腮，一副不堪忍受模样好玩，还因知道佛教戒律出家人不可饮酒吃肉。

“殿下此话当真？”

戒律，繁文缛节耳，以天下苍生为念方乃佛家精义所在。破山于电光石火间打破禅关，得机亟问。

“尔出家人不打诳语，孤还与尔和尚打诳么?”

“好吧，老僧为救十万生灵，何惜如来一戒。”说罢，即揎长袖拿箸。

张献忠将那盆狗肉推到破山面前。破山定定神，先默默将佛号、佛经念了一遍，感觉胃里翻腾平息后，在张献忠注视下，将狗肉一脔一脔送进口中。

一盆狗肉吃光，一大碗酒也喝得点滴不剩。

张献忠以手点盆，道：“汤。”

破山又将狗肉汤一气喝下，合掌念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阿弥陀佛。”

张献忠倒也爽快，哈哈大笑发话：“传孤谕旨，封刀，再杀人者就给喒老子把头抓了！”

正所谓：

教条何止千百，慈悲才是本根。

破得如来一戒，救活十万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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