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老人 传奇一生

□作者：陶承洛

周艾萱老师曾经是我邻居。他1919年出生，今年已是虚岁百龄了。漫长岁月，他历尽沧桑，饱受磨难，但他顽强刚毅，不向命运低头。现在他身体尚硬朗，行动也自如，在朝霞夕照下，常见他拄着拐棍，伫立街头，凝神远望。那形象就像一尊挺拔的塑像，成了街市一景。熟悉他的人总多望几眼，赞叹数声。

一个顽强乐观的人

我是80年代认识周老师的，他耿直敢言，对学校社会不平之事，敢于仗义直言，敢于直言不讳。他耳不聪嗓门大，说起话来惊天动地，我便想，这种率直的性格，在那个时代就难免有了他坎坷的命运。

老人43年便参加革命工作。抗日时期曾是解放区小学校长，现在享受离休教师待遇。他算是“老革命”了，却也是“老运动员”。解放后三次运动，三次在劫难逃，还有一次亡命天涯。但他乐观自信，相信政府相信党，顽强地活了下来。 

第一次运动是五七年“反右”斗争，他“一言惹祸殃”。被打成右派，“开除公职，回乡劳动”。在家乡，他和新婚妻子耕田耘地，肩挑手拉，从头学起。白天劳动，晚上挨斗。但夫妇俩相濡以沫，互相鼓励，也渐渐地适应了艰辛生活，也渐渐地改变了乡亲的看法。

五九年大灾荒，他一家吃野菜吞树皮，双腿浮肿，眼看性命难保，只好铤而走险，逃亡新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初建，广收各种人才和劳力。他们饥肠辘辘，跋涉百多里，又六天六夜坐火车，再六天坐汽车，行程万里，到达新疆焉耆。这是一段路途迢迢，忍饥挨饿，吉凶未卜的亡命之旅。但在旅途中，他竟然能写出上万字的《进疆日记》。他充满希望地写道：“这是一条希望失望并存的路。”他竟然又能兴致勃勃地欣赏山河美景，逛古城，看黄河，赏风情。并且诗兴大发，“革职充军走边疆，领略那塞外风光”，“近岸激流追逐，浪花拍打山岩，雪起千堆；远崖重峦叠嶂，山势蜿蜒险峻，乱石穿空”。在焉耆他顺利地通过了兵团考试，分在中学教书。过了几年相对安定温饱的日子。教学得到师生认可，生活融入当地群众中，尽享了新疆风俗人情、佳食美景。

谁知六四年四清运动，他又一次被逐出课堂，下放到农场劳动。每天跟着拖拉机跑，打草根，刨土块，开荒种地，又当起了带薪农民。他风趣地写道：“非神非鬼我老牛，戈壁滩上也风流。苦豆红火烤玉馍，可叹吾侪骚人秀。”他内心没有绝望，依然乐观自信，“笑看大戈壁，谁愿做囚徒，沉冤终有昭雪日，严寒酷暑从容过”。

最使他不堪的还是文革十年，他一次次挨批斗、写检查，后来又下放到天山牧马放羊近十年。他曾和别人赶着500只羊，四月进山，十月出山，100多天跑遍十几个山头。饿了咬窝头，渴了喝山泉水。他又写道：“西风萧瑟天山寒，前度刘郎今又还”，“芦苇围成屋，污泥圈上摸，夜来冷透心，日出水如柱”。生活艰难酸苦仍没有浇灭他的梦想：“满眼大漠无尽头，偶有串驼铃声悠。沉冤莫白有诉日，扬鞭策马泣幽囚。”天山牧羊他也记有日记。它转换角度思考心境。他想，自己虽清苦，但有相对自由的生活，这已是求之不得了。“无斗骂之乱耳，无站立之苦刑”。他甚至觉得自己成了归隐山林的高士，“戈壁练气节，荒山野生涯，冷眼看世界，甘做放羊娃”。山谷中草肥水秀，蓝天白云，他和蒙古包牧民友好相处，能有多少人能享受这种自然美人情美呢？他就是这样开朗达观，在苦难中寻找生命的诗意，让苍白的日子有了色彩和生气。

走笔这里，我很感慨，这需要怎样的毅力和襟怀呀。一个人有了信念，忍受折磨的能力真是没有极限。看到他现在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风采，怎么也不能同几十年苦难联系起来。

终于，峰回路转，柳暗花明。79年5月1日，他平反离开新疆，回到滁州。也许是命运巧合，他是59年5月1日逼走新疆的，一离一合整整20年。20年后他已垂垂老矣。

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回滁州后，老人分配在中学工作，他兴奋地吟咏：“平反还乡两鬓霜，又何妨”，“夕阳美，珍时光”。他重操旧业，认认真真教书育人，“不用扬鞭自奋蹄”。他65岁离休。但他没干够，他想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于是又到一所中专学校代课，欲罢不能，一干十年。   

周老感谢党和政府，感谢改革开放，此时他已儿孙满堂，家庭幸福，单位很关照他生活，市区局各级领导都曾看望慰问。他心满意足，开始颐养天年。

他在窗下水泥地上砌了个大花台，填上土，种满花卉。推开窗，暖暖的春意迎面而来。月季、满天星常开了满院。他打太极拳，自己打也教别人打，教的学生成群结队。他还打八段景、气功18式。他说：“缓以养性，柔以克刚，动作协调，心平气和”。 

他读书看报，抄抄写写，硬笔软笔练字练脑。写回忆、写随感、写诗词，随心所欲，想哪写哪。有光风霁月，也有阴霾满天。自娱自乐。不久前，他将十几篇汇集成书，其中《童年》《老伴》《潇洒度时光》《我的晚年》等篇，文字朴实，内容真切，读来令人动容。老人回望身后的路，把自己放在历史大背景下，寻找生命的真理和意义。让人感受到不是个人恩怨，更多的是抒发生活的暖意心中的欣喜，他总结人生也小结自我：“七十人生古来稀，往事历历写回忆；80华诞乐寿高，老友相见哈哈笑；90高龄比南山，开心欢乐无所求；百岁寿星无禁忌，荣华褪进还本真”。对生活的热爱，也许是这位沧桑老人长寿的秘诀。 

朝霞满天，夕阳西下，他仍像一尊塑像伫立街头。老人家，你是在参悟红尘烟火吗？你是在回首峥嵘岁月吗？还是在吟诗作赋，遥想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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