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阅读徽州

□张潮勇

阅读徽州，首先要阅读徽州的山。徽州，地处皖南山区，名山秀水，天下称绝，其中尤以黄山、齐云山最为知名，被世人誉为黄、白二岳。凡到过徽州的人，没有不赞美的。而汤显祖的一句“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更不知吸引了多少人赴游梦里徽州。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文字水准，至今关于徽州、关于黄山的万千广告，似乎还没有胜过他的。略微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是陶行知说过的一句：“我们徽州，只有一个地方相似，那就是瑞士”。瑞士呢，从没有到过，也不知道今生是否有机会去。不过，听了到过的人言，如今我们徽州，文化、自然生态或许还可一比，至于现代文明程度，与之却有极大的差距。没有办法，经济、物质层面，三十年或许可以追过人家一百年。但很多方面没有几代人的努力，是断难达到的。 

国外的即不可比，就着国内，徽州倒也有一个地方可与之比较，那就是滁州。滁州，我也是没到过的，只不过读着六一居士的那句“环滁皆山也”，就觉得同样也可用以形容徽州。徽州，特别是古徽州府所在地歙县，更是群山环抱、青嶂叠翠，其中著名的有问政、西干、五魁、长青、斗山等。因此，这座徽州古城也被称为山城，是名副其实的。在形容歙县山景的词句中，无疑以“五峰拱秀”一句最为出名。所谓“五峰拱秀”，原指五魁山的五座峰岚。但在我看来，倒觉得指上述的五座山更为贴切些。歙县山景良多，其中最佳的是两个去处。一是披云峰所在的西干山，虽然山峰不高，但茂林修竹、泉洌云飞，算得上是一个清幽之所，如今已成为古歙居民的休憩之地，也是歙县吼山一族的最佳去处。其次，则是问政山。一直不知道问政山名的由来，直到读了《歙县地名录》，方知是因唐刺史于德晦为从兄于方外，在此筑问政山房而得名。仍记得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时的感受：好大气、有底蕴，除此外似乎还有其他的感受，让人只可意会不可言表，让人一听就再也不会忘怀。问政的竹海，早已有名，假以时日，偕友而游，立于问政山顶，但见万顷翠竹，满目松涛，让人浮想联翩。古人所谓的“遥襟俯畅，逸兴遄飞”，大约就是指这样的情形吧。而问政听鸟，也颇有意趣。若家住问政山下，夏日清晨，宿睡朦醒，即听得窗外鸣声婉转，心情肯定倍好。外地的游客，倘有机会到歙县做客，不妨小住几日，看一看这问政的竹海、听一听这问政的山鸟。 

阅读徽州，其次要阅读徽州的水。一个地方倘没有水，肯定没有灵气；水若不多，也会让人觉得缺少一份灵动。徽州的水，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幽美。新安江是徽州的母亲河，也是徽州文明的摇篮，虽无长江之奇、黄河之壮、漓江之胜，但沿岸水如翡翠、山似玉簪、村舍俨然、粉墙黛瓦，却也别有一番风景，一向被誉为“山水画廊”。历代文人墨客，对此赞不绝口。唐代孟浩然即有诗赞曰：“湖经洞庭阔，江入新安清”。李白当年游览后也有诗描绘：“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南宋沈约则赋诗纪胜：“洞澈随深浅，皎镜无冬春。千仞写乔树，百丈见游鳞”……真可谓是两岸绝美之境、一江诗意之水。 

徽州的水，给人的第二印象是温婉。永远是那样的清澈，永远是那样的清静，与人有利而又与世无争。那波澜不兴、水光潋滟的神态，像是一位“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绝代佳人，既文静秀气，又落落大方。而在每一位过往游人的眼中，这一江温婉的多情之水、袅袅的水上云烟，及两岸苍翠的碧山青峰，正是多年来心中深藏着的那一幅水墨山水丹青。无怪乎当年郁达夫见了，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几夜屯溪桥下梦，断肠春色似扬州”的长叹，对徽州的山色、水色、夜色，恋恋不舍。 

阅读徽州，一定要阅读徽州的桥。水路和山路，向来是徽州对外交往的两大途径。而山路崎岖，欲使之成为坦途，当然少不了桥梁的连接。徽州的古桥，有拱桥、曲桥、平桥、廊桥等多种。据文献记载，古徽州一府六县，原有古桥千余座，至今仍有一百余座。有的如弓、有的如虹、有的如臂，或悬于巉岩之中、或卧于碧波之上、或连通于阡陌之间，千百年来，默默承载。从它们的身上，我仿佛能看见当年徽州商人别妻离子，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三回首地，走向山外的大千世界，其景让人情何以堪。 

徽州现存年份最长的古桥，要算婺源李坑村的中书桥，始建于北宋大观三年（公元1109年），由村中的中书舍人李侃捐资所建，桥长4米，宽2.5米，高3米。这让我颇有些惊讶，或者说是震撼。没想到经了太平军的战乱、文革的破“四旧”、当代的变革发展，在徽州的大地上，竟然尚存有宋代的建筑。记得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学术界曾有人言：中国人要看唐以前风格的建筑，只能到日本了……意思是指由于年代的久远、频仍的战火、人为的破坏，中国已不再保存有唐以前的建筑。为此，建筑大师梁思成与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那位梁夫人林徽因，辗转各地搜寻、查证，当一行人终于找到、并且确认五台山大佛寺为中国唐代建筑时，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我特别能理解这种感受！在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度，对于文化的传承、文物的保护，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而徽州最有名的古桥，当属那练江三桥了。练江，大体可以理解为新安江歙县城区段，在数公里的江面上，如长虹卧波一般，横跨着太平、万年和紫阳三座古桥，皆为明代所建，又被称为古歙三桥。古歙三桥中名气最大的是太平桥，过去是婺源、祁门、黟县、休宁等地进入徽州府治歙县的必经之桥，往东北通向长江边的商业重埠芜湖，向东南抵达美丽的杭州，向西通到瓷都景德镇。而经由岩寺往北，就是名闻天下的黄山了。在今天，随着县城的扩区、交通干线的拉开，太平桥已不再需承担如此多的重负，地方政府成功将之申报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成为歙县的一道亮丽风景。 

在徽州的古桥中，最富地域特色、且最为我喜爱的，是那能够遮风挡雨的廊桥。至今尚存十余座，如呈坎的环绣桥、婺源的彩虹桥、岩寺的洪福桥等，其中以许村的高阳桥和北岸的风雨廊桥为典型代表。关于高阳桥，还有着一个家族血脉传承的故事。按《许氏族谱》记载，当年许姓从河南高阳迁来徽州，告诫子孙：许氏村庄凡是有条件的，都要建一座这种廊桥形式的高阳桥。至今徽州有4座高阳桥，无一例外地是由许姓聚居村落或许姓人氏出资建造的。而在我的印象中，徽州最美丽、最雅致、也最富有寓意的廊桥，是北岸的风雨廊桥。建于清代中叶，枕在一条名叫棉溪的河上，2墩3孔，长33米，高6米，砖木结构，廊内分11间，中间原有佛龛，现已被毁。东侧墙上辟8个大方窗，砖砌龟纹、梅花纹等花格；西侧辟8个风洞窗，样式各异，有满月、花瓶、葫芦等形状。曾与同学游玩，事前并不知道这些窗的用处，直到听了导游的介绍：这样的设计，是为营造佛光的效果创造条件。记得那一次游玩，恰是春日的下午，阳光斜斜地映在水面，粼粼的波光，透过廊桥的窗子，澹澹地映射在佛龛的位置，确实设计很巧妙。虽因佛像的被毁而弱了观赏的效果，但古代建筑师的匠心独运，及能工巧匠的精湛工艺，仍让人由衷地赞叹。 

阅读徽州，还必须要阅读徽州的小巷。到过的地方不多，但记忆里，真正具有古典味道、江南风情、小桥流水人家格调的小巷，着实不多。不过在徽州，却有那么几处，譬如屯溪的老街、宏村的小巷等，其中最佳的是歙县的斗山街。斗山街在歙县老城区，解放街头，倘没有导游的带领、或本地人的指引，外地人一般是很难找到的。 

关于斗山街，觉得大体可用“古、深、雅”三字来形容。因靠着斗山而得名的斗山街，是一处集古民居、古水井、古牌坊于一体的文化旅游景点，短短数百米长的一条老街，有千年“蛤蟆”古井，有“岳飞饮马槽”，还有建于明清时期具有典型徽州特征的民宅——汪氏家宅、官府人家——杨家大院、古私塾——许家厅、世代商家——潘家大院等，因此被人称为“唐宋元明清，一路看到今”，确实中肯。关于“岳飞饮马槽”，据说是有一段传奇的：南宋时期，金占据了中国北方的大片江山，岳飞从杭州出发北上抗金，路过徽州斗山街时，由于长途奔波、人饥马渴，马驻足不前，这时地下忽然冒出清澈的泉水，战马引颈饮了个痛快，周围的百姓听说岳家军来到徽州，竞相携食来慰劳岳家军。当然，对于此类传说、故事，凡是与旅游沾上了边、与景点对上了号，我是断不敢轻信的，一向导游姑且言之，我且听之。

斗山街的古民居众多，且大体保存的十分完整。曾经陪客人参观过几处古宅，每次步入其中，虽没有“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觉，却也觉得非常压抑。倒不是因为老宅不通气且光线暗淡的缘故，而是觉得每一幢古宅，都见证着一个家族的兴衰、镌记了一段难言的故事、隐藏有一份无形的重负。这可从一条窄短的老街，竟有两个“徽州之最”可以证明的，一是江莱莆妻叶氏贞节之门，二是童生吴沛妻黄氏贞节之门，前者为木质，后者为砖质。之所以说是“之最”，是因为但凡牌坊，大都由石件构筑，并且作为单独的建筑物矗立在村口或街道上，如棠樾的牌坊群和歙县的许国石坊。而这两座牌坊，都是作为门楼的形式树在大门上，所以又称其为门坊，隐有光耀门庭之意。其实，古时立坊并非易事，且所立牌坊有严格的规制，一等御制，二等恩荣，三等圣旨，四等敕建。上述二者中，建于明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的叶氏贞节之门乃生前即立，更为不易。据说凡身前立坊，也是要符合几个条件的：其一，被旌表人的行为表现须符合忠孝节义中的一类；其二，需经朝廷的恩准；其三，家中要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但在我看来，叶氏之所以生前能受到旌表，更多的应是与其青年守寡、牺牲巨大、在当地影响广泛有关，由此可见作为程朱理学发源地的徽州，封建礼教对于妇女毒害之深。所谓“若拜功名早是空，牌楼九尺影龙钟”。现在的我们，自无法苛求叶氏行为的对错，也无法评价她们行为的值与不值。只是之于封建礼教，正如某位大文豪所言：“翻开历史一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关于斗山街的雅，则唯有在漫步时才能体会到。一条小街，蜿蜒曲伸，中间是清一色的青石，边上又铺着鹅卵石，两侧是粉墙黛瓦的古民居，抬眼一望，如井方大的空中，斗构屋脊高大巍峨，马头墙错落有致，极具美感，不愧是一个寻幽探古的好去处。而雨后的斗山街，更显出一种浓浓的古意，宛若一幅长长的历史画卷正向你展开，娓娓述说着那些古老而又凄美的故事。青石板铺成的路面狭长、悠远，走在上面，别有一番情致。此时若有一位美貌的少女打伞经过，那便如戴望舒笔下的“雨巷”再现了。 

徽者，美也。徽州，历史悠久，人文厚重，生态良好，风情无限。在这方美丽的土地上孕育、诞生并发展壮大的徽州文化，更是内涵丰富，风格独特，蔚成流派，影响深远。说它是一鸿篇巨著是不为过的。浩浩皖风，浓浓徽韵。关于徽州、关于徽州文化，需我们阅读、乃至深研的方面还有许多。值此新时代，我想，唯有广大有识之士默默耕耘、甘于奉献，唯有所有热爱徽州人们的关心爱护、共同努力，才能真正将徽州这本厚重大书读通、用好，才能让它经久地散发夺目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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