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听石崖为花山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到城里读书才

头一次听石崖为“花山”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到城里读书才十六、七岁，同宿舍的崇左籍同学整日花山长花山短地叫，那种得意立马惹得东部同学的不满。宿舍一下就分成东西两个阵营。其实我的家乡在东部，那里多石山，且都是高大嵯峨穿空破云。石山高自然就多崖壁，那里的壮人们都称石崖为“岜莱”。因此我们都说不就是石崖壁吗?会讲壮话的人都知那是“岜莱”，还左花山右花山的。来自丘陵地区的同学更有一种不屑一顾，说一个穷石山，树不长连草都少，有什么值得骄傲与炫耀的？西部的同学却不理会，说花山就是花山，我们家乡的“岜莱”与你们的岜莱就是不一样，那种自豪写满了涨红的脸。

岜莱与岜莱不一样？人家的岜莱不是岜莱是花山？花山这个名字从此印入了我的脑海。

后来与龙州一同学阿姚相处较好，每每课余他都滔滔不绝向我介绍他那色彩斑斓的充满神秘感的故乡故事。这时他常好像发问又好像自言自语，你到过左江吗？你见过左江吗？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啊！

他说他家就住在左江边上。左江，可是南国众多的河流中最具神秘色彩的一条江啊。左江边上许多的“岜莱”长满了许许多多的各式各样的画。这些“岜莱”人们已不叫它们“岜莱”，而给它一个更好听、更独特、更文艺的名字“花山”。它们像花一样开满了左江边，像花一样映红了左江水。它们在百姓心里，长成神秘、长成欢乐、长成了名胜！每每讲到这他那小小的双眼便闪着异样的光。

左江上的花山，顷刻像一只欢喜幽灵根植我的心底。

从阿姚那里我知道左江发源于越南，由进入中国的水口河和平而河在龙州交汇而成，至南宁附近与右江汇合成邕江浩浩荡荡奔涌而去。然而就在左江及其支流明江、黑水河的数百公里的流域，在那些高低不等的石崖上，刻画着无数个红色的灵魂。至今已发现了一百八十多处二百八十多个组画。有人传说这是上帝特别钟爱左江这片美丽的土地而留下的；有学者说这是壮族先民骆越人在战国至西汉时期画上去的，是有记录的壮族最早的绘画艺术。说这种艺术专门在河岸的石崖上表现，且规模之大，范围之广，中国少有，世界罕见。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多是夸张变形的大小不一的赭色人像和一些动物像，动作单一却很有动感。那些手持利刃、腰挂长刀的裸体男人，有的半蹲举手，好似在舞蹈；有的骑狗，好似在奔跑。也有一些人在敲锣打鼓，更多的人在欢笑着……

他们要做什么呢？每讲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打断阿姚的话。这时阿姚就眺望着南边，说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两千多年前的事谁知道呢？这或许是在举行一次祭祀，或是欢庆一个节日，也许是在庆祝一次难得的战争的胜利，或许可能是为什么人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共同见证一个爱情的美好也未可知。最典型的就是宁明县城北去十多公里的明江山崖上的花山，那里有一幅让世人如今为之无不倾倒的世界罕见的崖壁画。这幅画高约四十余米，宽二百多米，离江水约二十多米，上面的各种图形一共有多达一千三百多个。整个场面不但规模宏大，豪气逼人，而且各种人物、动物等姿态万千，表情丰富多彩。

啊，太神秘太有诱惑力太吸引人了！

见我神经质般喊起来，阿姚就哈哈大笑，说别激动，找个时间我带你去一趟不就行了吗？他说他们家里有船，他爸爸就是负责看护一处花山工作的，非常方便。

阿姚又故作神秘地说，最让人不解的是，两千多年前的壮族先人，他们为什么要画这些画，为何又选择在条件如此恶劣的地方作画？这些画想要表达的意思或意义是什么？这些画是用什么颜料画的，能历经两千多年不变色？而在两千多年前那样一个原始农耕时代，环境那样粗劣、条件那样艰苦，他们又是借助什么工具在如此高如此陡峭的崖壁上作画？另外，还有专家考究，说这些画前后历时长达数百年甚至近千年，涉及的河段二百多公里，又是什么精神、什么力量支撑数十代人绵绵不绝去做一件既不能当饭吃、又没有现实价值的枯燥乏味，更有可能会被洪水淹没、被日月涮洗、或被山崩地裂而被完全抹掉，结果会变得毫无意义的事？近千年啊，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的人，有的甚至可能是一家人、一族人在漫漫长夜里，就这样忍受、压抑着心中的寂寞与孤独。

阿姚说这就是这些画的谜！这就是花山的谜！正因为这些谜，带来了左江人的幸运！花山是上帝送给崇左人的财富啊，是中华民族的瑰宝啊！

最后阿姚总是感慨地说，我们的先人是用血与生命在作画啊！因为他们的坚持、因为他们的硬扛、因为他们那种气概，成就了这风姿绰约的花山！成就了神秘瑰丽的花山！

听阿姚讲得那样绘声绘色，我被深深吸引住了。我也深深喜欢上了花山！

末了我们相约毕业后一起去看花山。可谁知一晃多年竟没能成行。或许真忙，或许工作不固定，变换太多。头几年阿姚一封一封信地催着，可能见我确定不了便渐渐不来信了。记得1994年春一天中午刚从外地回家，见门口站着一矮小个子，走近一看竟是阿姚。十来年不见，没想他变化那么大，又黑又瘦，脸色蜡黄。一阵客套，知道他生活不太顺，一直在乡里婚也没结。我说换个环境吧，找人帮帮。他笑笑说不用了，我喜欢那里，舍不得啊。末了他又说我都已等你十多年了，再不来恐怕等不上了。后来不知听谁说，阿姚的父亲早故去了，因此下班后他就赶回家把船推下河去顶替父亲照看那些崖画。其实县里商调几次他都没去。那同学不无感叹到像这样痴的人哪个女人敢嫁他啊。

来到崇左工作几年后，我就开始打听阿姚。心想现就在左江边上，去看花山太容易了。近三十年了，我一直想弥补那份遗憾兑现先前的承诺。我想与阿姚一起去。没曾想过了许久才知道，阿姚早走了。前几年突然得知他盼望多年的花山，政府投巨资要进行维护。看到工程队进驻开工，那天太高兴喝高了，本来肝脏就有病，一醉就死在了船上，死在了花山脚下。

真是一语成谶。自责中我竟不知如何才好。花山，缠绕了太多牵挂、太多痴情！

近来我常做梦。梦见自己的身影在花山里飘浮。我知道我就是画中的一个分子。不管是屈脚舞蹈，还是背锣打鼓，疑惑是跳跃狂奔，那只是我存在的一种生命状态，是我情绪奔泻的一种形式。我明白，高兴时我一样大声地笑也大声哭！愤怒时也会举起手中的长刀，向敌人刺去，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哪怕送上性命也在所不辞！当然，我也有似水柔情的时候，尤其面对朋友、面对爱人。我的心是与花山上的那些先人一起跳动的，脉络相通，频率一样！我的血与花山上的那些先人一样，血管里脉络相接，脉搏相同，颜色就是崖画里的那赭红色，鲜艳得像火一样，热烈得也像火一样！花山里的灵魂就是我的前世，我就是花山外的今生！花山中有我，我是花山延续着的一团火焰！一粒种子！一个希望！我是花山的现在与未来！

作为壮人的后代，我明白其实花山也是我义无反顾的情人！是我永永远远的割不断的一份恋情！

左江上的花山，成了我魂牵梦萦、生死眷恋的地方。

总有一天，与阿姚一样，我们都会成为那画上的一抹云朵、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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