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苍苔色

□王征桦

王维有诗云：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读来读去，最喜的是“坐看”二字。坐看时，有风吹过，有鸟飞过，有水在身边潺潺地流。坐看时，不必看得仔细，不必用脑思考，也不管是否看得远，还是看得近。

坐看可以是抱膝而坐，也可以是箕踞。《说文解字注》：箕踞乃“臀着席，而伸其脚于前”，也就是说怎样舒服怎样坐。一个人正襟危坐时，他的感觉并不舒坦。所以坐看的“坐”一定不是一本正经的坐，只要不是一本正经的坐着，必然有趣有所得。

大凡长满青苔的地方，古意便油然而生。坐在青苔之中，看满目苍绿，看那种深入到骨头里的森森绿，就仿佛会看见时间在其中贮藏。恍惚觉得，一千多年前，王维看过的青苔，今天还在。经历了无数的轮回，青苔还是那个青苔。你要是在青苔中坐得久了，照样会担心它会爬到你的衣襟上来。

记得小时候，村庄祠堂的院墙的墙脚，不小心被犁铧擦了一道深深的痕。在青苔漫漶而上的院墙上，那道伤痕，像一道露出骨头的雪白的伤口，于一片青绿中，显得格外刺眼。你可能想它永远不能再愈合了，但令你惊讶的是，没过几天，这道伤痕就被新长出的青苔悄无声息地掩盖了，院子的墙脚依旧是绿得苍翠，依旧是苍翠之中了然无痕。

以《滕王阁序》闻名天下的王勃，曾写下了一章《苔赋》，赋予青苔谦谦君子之风：“背阳就阴，违喧处静。不根不叶，无迹无影。耻桃李之暂芳，笑兰桂之非永。故顺时而不竞，每乘幽而自整。”读罢才感悟到，对于青苔的情操和风度，最适合的是那些散淡的、低调的人去“坐看”。

前些日子，去了石台县的怪潭公园，公园在秋浦河边，最有特色的景致就是青苔。嶙峋的怪石被青苔覆盖，一览无余的尽是苍翠之色。树根旁、石缝中，青青的苔藓绿得青翠欲滴，美得郁郁葱葱；片片、块块、簇簇……那怕是在最幽静的角落，它也会在寂寞中，保持着绿的本色。一朵朵彼岸花零星地开在石缝中，像一只只红红的灯笼。我抱膝坐在公园里，心顿时静了下来，积存的烦忧四散，忽然觉得人世间竟如此的清新美好。

能从青苔中看出世间好的，非得去生长苔藓的地方“坐看”才行。有闲暇常常去坐看苍苔的，必是闲散而又满足的小人物。成功人士步履匆匆，谁还会停下脚步，看一眼脚下卑微的青苔？即使坐下了，他们也不能坐得太久。许多事情在等着他们处理，小坐一会儿，对他们来说，或是一种奢侈。

所以，坐看是一种悠闲；坐看是一种从容；坐看，还是宠辱不惊。

坐看苍苔色，会看到古意之美，会看到时间的痕迹，看到青苔特有的低调和清高，还会看到青苔怎么将痛苦之伤痕掩藏住，同时怎么将明快的绿色展现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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