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子岩散记

黄斌 （《湖南文学》主编）

一

突然停电一样，缆车一下定在半空，正悬在一块约三四百平米的巨大岩石顶上，让人心中一紧。并连着的三组轿厢里装的都是我们的同行，之前有说有笑的，隔厢相闻，一时全噤了声。只有风轻啸着，穿过打开的小窗，身形带动轿厢，微微一晃。

生来恐高，不免手心微微出汗。无处安放的眼睛在轿厢里溜一圈，还是强迫着望向了外面。据说朱元璋当年曾在此镇屯兵练兵，因而得名朱备。朱备镇三面环山，地形狭长，像一只铺张的大口袋，收口的，是碧幽幽的将军湖。

放眼都是绿！中心区域是星罗棋布的田畴，一条墨绿色的林带划道弧线横穿过去，连接起两边的山，田里的青苗颜色最嫩最年轻，也最为耀眼，绵实如地毯。作为背景的山，大多浑圆，却是连绵不断，一层一层退向遥远，真如王维的诗：千里横黛色，数峰出云间。

白墙红瓦的房屋沿山脚栖息，让浓妆淡抹的山水有了生活气。阳光灿烂，天空蓝得像在高原，很是妖艳，而白云兀自欢快着，奔走中，投向大地的身影，从各种绿上扫过，好像要给大地重新着色一样。云影过后的寺庙灰瓦黄墙更加明亮，点缀在万绿之中，更加雍容庄严。

二

缆车轻颤一下，开始爬升了，却速度极慢，几乎是八十度的坡度往上提，战战悠悠，刚稍稍平静点的心又开始打鼓了。越是紧张，还越是忍不住要往外看个仔细，看到底还要忍受多久。

脚底下这块岩石像个倒扣的锅，看上去溜光水滑，阳光下呈现出锈红色，像丹霞。岩石中心，凿出一串脚窝窝，一路向上蜿蜒，开始以为是给游人的步行道，想着管理方和游客都心大，这么危险的路也敢开也敢走。看它始终沿着缆车路线延伸，才想起这一定是给维护缆车的工人检修用的。想象他们扛着器材，一脚宽的路线往上爬，真替他们捏把汗。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生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就像岩壁石缝里旺盛的沿阶草，需要足够勇气和韧劲的。

双脚踩到地面上，方始踏实。上来的地方叫九子岩，九华山后山风景群中的主要景区之一。刘禹锡形容九华山“奇峰一见惊魂魄”，有关资料上也说九子岩风光优美，其雄可敌黄山，其险可比华山，其秀可望黄山。此刻身临其境，倒觉得略为夸张了。

九子岩是个不算大的盆地，站在盆地边缘能把朱备镇的田园风光尽收眼底，能把连绵山峰的逶迤一眼望穿。但这算不上很特别，江南的山大抵如此。来之前你会有想象，来了后也不会有失落，毕竟像张家界那样奇峻多姿、鬼斧神工的山还是不多，像西北那样粗犷雄浑的山也不多，像西南那样带着神秘气息、难见真容的雪山更不多。

三

印象最深的，是九子岩的植物。一进青阳县境内，就被植被的葱郁茂盛所吸引。各色树木挤挤挨挨，绿得几乎没有缝隙。

沿着石阶走向九子岩深处，阶级旁的植物很让人惊奇。地面的菖蒲、沿阶草、灯芯草花叶青木等灌木权且不说，野生树木品种之多却是首见，眼前这不到三米的直线内，就并排着玉兰、虎杖、杜英、黄檀四棵小树，玉兰树叶的宽厚、虎杖叶片的浑圆、杜英叶子的纤长，和谐的过渡去，一切都是应该有的样子，一切都像冥冥中有谁安排。忍不住打开手机里的形色软件，一路认识了红花檵木、润楠、山胡椒、流苏树、柯、马醉木一大堆没听说过的植物，尤其让人欢喜的是青钱柳，阳光下的青钱柳碧绿、剔透，一串串风铃样的飘着，神闲淡定。

不知不觉，进入了一片竹林环绕的开阔地，华严禅寺黄色的墙就嵌在左边的竹林里，竹枝摇曳，那道黄隐隐约约，有几丝神秘。右边种满茶树，茶树丛中有块深褐色的大岩石，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佛”字。“佛”字左边的单人旁，像是一位虔诚的汉子微微含胸双手合十；“佛”字右边的“弗”，又如手持净瓶大慈大悲的观世音。

九华山的海拔和空气质量都很适合种茶，众多寺院均有茶园，名字也都极简，就叫“佛茶”。表面简单的东西，往往蕴藏极深，一口佛茶入喉，千般滋味，竟无法形容。

茶园和地藏洞之间，矗立着两棵一千三百年的古树，相距十来米，却是一棵枫香，一棵红果榆。两棵树都差不多四十米高，都得四人才能合抱，相互呼应了千年，依然生机勃勃。相传这是地藏菩萨修行时亲手种下的，枫是风的谐音，榆相谐雨字，寓意着风调雨顺。两棵古树像是护卫，一站千年，枫香依然是枝繁叶茂，而红果榆一侧却齐刷刷断了几枝，有些壮士断腕的气概。时值六月，两棵古树浓郁的绿，坦坦荡荡而又恣意张扬。

徘徊树下，想象秋风乍起时，榆树黄，枫树红，该是何等的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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