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里的时光

□ 项慧玲 项琪晖

老屋堂前夹壁上有几个后来填进去的青砖，站在下面看起来好像灰白墙壁上的几个大眼睛，小的时候我常常会指着它们问奶奶：墙壁上怎么长眼睛了？奶奶悠悠地告诉我那是日本飞机轰炸留下的弹眼，还告诉我，原本我们家在南门河沿街上有一长排高大气派的大宅子，宅子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可惜全让日本飞机给轰炸了，而这个位于横街上的老屋子当时只是摆放闲置物品的，平时不住人。大宅子炸了后全家只好搬到横街的这个闲置老屋来了。我懵里懵懂地听着，好奇地望着天井上明晃晃的太阳，心里想着炮弹是怎么飞到照壁山墙里去的。

我长大了，要到乡下去工作了。临行前，父亲托在档案馆工作的小朱把我要去的乡下地图缩印了一份贴在我的笔记本上（26年前只有县档案馆才有复印机的）。他是希望我在农村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还说好儿女志在四方。

现在父辈们衰老了，老了的他们总是会说起过去的峥嵘时光，老了的他们留下了许多奖状、剪报、笔记本、杂志和书籍照片，以及一大堆各色的毛主席像章，谁能说这些个陈旧的“宝贝”，不是承载他们生命里最重要的档案呢?

父亲的老同学余叔因为民师年限待遇问题，大费周折，找了很多证人，还是无法证明他在1965年至1967年期间曾经在耿城镇木竹园小学当过教师的历史，后来回忆起在校期间曾经发生过一起盗窃案，于是到档案馆、公安局查找到了50多年前的那起案件笔录，从而铁证了他那三年的工龄。拿到补助的余叔最后欣慰地告诉父亲：啊！真没想到，档案还在呢，记得很清楚呢！

在村里工作了几十年的江老伯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他能拿到离任村干部补贴。原来自区（县）档案局（馆）全力推进档案进馆工作之后，每一届村两委换届资料基本上在档案馆都能查到，无论是瘫痪在床的吴老伯还是外出生计多年的陶老伯，他们的资料都在档案馆里查到了，当他们拿到补贴的那刻，激动得喉咙哽咽，党和政府没有辜负他们呀！

小时候我常常想爬到高高的阁楼上去探宝，妈妈就说了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给我听，她只说了一半就怎么也不肯再说下去了，只说：你若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就自己去书里寻找答案吧！好奇又心急的我，急急忙忙找来了厚厚的《三侠五义》来读，读得半生不懂，好在知道了故事的结尾。后来我开始爱上了在书海里去探宝，喜欢漫游在那散发着樟木气息的浩瀚档案里，得以去发现那些熠熠生辉不为人知的故事，去解密那一个个真实事件，去探寻那一个个历史故事。每掀开一分薄薄的档案，摩挲着褪色的纸片，也许那就是一个人波澜壮阔的峥嵘岁月，或者一个时代的大篇章，亦或只是一个家族的存亡兴衰。

我的家乡，是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古镇，它留下了很多足迹与传说，很多鲜为人知的真相，这一切只有到档案里去查寻。

档案让我知道了我们家那个老宅子在1938年11月，日本飞机第一次轰炸中就损毁了。老宅子高大气派又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所以就首当其冲了。那么现在的老屋是1939年搬进去的了。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抗日战争全面开始，是年冬天，淞沪失守、南京沦陷，国民党军队大撤退，第七战区长官司令部和第三战区长官司令部先后迁来皖南徽州。1938年春，川军司令唐式遵率领的国民党第二十三集团军由青阳退到太平，军部驻仙源越山潘家大院，其部一四四师驻太平曹家庄，一四五师驻太平新丰盛村。日军占领青阳县城后，获悉太平驻有国民党大量部队。立即调集重兵进攻石台，试图打通太平通往徽州的要道。一时间，太平、广阳等地成了日军攻击的前线，日军从芜湖机场先后出动飞机200余架次，在仙源、甘棠、广阳、新丰、沧溪等地投弹千余枚。县政府、文庙、学校、街道等被毁，伤亡民众数千人，大量建筑倒塌，城中几成废墟，一片瓦砾。

奶奶对那段历史一直余恨未了，可惜她每次由于气愤都说不清楚，多年后我终于知道了那段谁也无法抹去的历史。挂在墙上的奶奶，穿越时光的隧道深情地看着我。

父亲把一生中最好的年华献给了商业系统，企业家步鑫生曾经是他追随的榜样。他在供销社、商业局工作过，组建过蔬菜公司，任过酱制厂厂长，最后到糖酒公司退休。随着2003年的企业改制，单位不复存在，多少人一夜间成了没有归属感的社会人，父亲恰好在改制那年退休了，他说以后找我的资料只有到档案馆了，语气里满是悲凉。我想，好在还有档案部门，你的印迹还在那里保存着。

渐渐地，渐渐地，我对古旧的东西有了兴趣，看起了《县志》、《镇志》和《村志》。对家谱、契约之类的东西也开始接受了，在发黄的档案里淘到有价值的东西是需要一双慧眼的，正如当年明月说过的：历史也可以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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