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渣肉搁在碗底

从清代小品里，读到几则近似的故事：

前清某朝，皇帝召见一位驻守南方的将领，问他：“汝来自江南，江南水患如何？”对曰：“浩浩乎怀山襄陵。”皇帝有点不悦，再问他：“百姓如何耳？”对曰：“百姓如丧考妣。”皇帝大怒，勒令此人今后不许拽文。

雍正皇帝有次赏赐湖北巡抚王士俊一些绢布和荔枝。王巡抚连忙上摺谢恩，写道：“缝衣有耀，顶踵皆被龙光；怀核亲尝，肺腑长含玉液。”也讨了个没趣。皇帝批曰：“衣只被身，何及顶踵？核岂足尝，难入肺腑。凡事奏章者当知之。”

还有，我们近邻池州府的秀才杨长年，跑到安庆谒见两江总督曾国藩，呈上《不动心说》：“今置我于白粉绿黛之侧，问：‘动心乎？\’曰：‘不动。\’今置我于红蓝顶戴之旁，问：‘动心乎？\’曰：‘不动。\’”曾国藩尚未批阅，他的幕僚倒忍不住抢先批曰：“白粉绿黛侧，红蓝顶戴旁，万般都不动，只要见中堂。”弄得杨秀才好不尴尬。

这几位想在皇帝或长官跟前卖弄才情，显摆一下，此乃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至于文不对题，答非所问，也不全怪他们的浅薄。庄子不是老早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己！”满腹经纶、百科全书式的人物，毕竟百世难遇。我料想这三位，包括跑到安庆拜谒曾国藩的池州杨秀才，恐怕错就错在不晓得“把渣肉搁在碗底”这句安庆俗话，而是作出了错误的判断，过急地想卖弄才情、显摆自己，而把渣肉摆在碗顶上了。这样子，不殆己、不碰钉子才怪。

才情这东西，勉强不行，速成不得，冒充更不成。它讲究的是厚积而薄发，是积之在平日、得之在俄顷，是常年累月青灯黄卷地苦修苦练。否则，就算跑到韩国去整容，往肚子里大填特填任何化学物质，腹笥也厚不起来，且会被明眼人一眼看穿。《诗人玉屑》里有个现成的例子：有人写诗曰：“十幅红绡围夜玉。”对此评价是：十幅红绡，做起帐子来不过四五尺，如何围足？足见作者不是富家子弟，而是一派乞儿相。评得如此不堪，令人触目惊心。

既然清朝那三位有头脸的人物，都因错把渣肉摆在碗尖上，而弄得灰头土脸，那么，像我这般的老年业余作者，在爬格子时纵然自以为碰到了“渣肉”，就当然更应该牢牢记住“把渣肉搁在碗底”这句安庆俗话，把它视为恪守不渝的座右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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