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火车，慢时光

他城

人老了，担心的事情似乎也多了起来。前些天送父亲回南陵，他突然说天太热，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长时间行驶不安全，提出先从上海坐火车到芜湖。上海到芜湖的火车我从来没坐过，甚至芜湖火车站我都从来没去过。原因很简单，以前的老火车时代芜湖没有合适的车次到我要去的地方，现在动车、高铁相继开通，上海到芜湖，却依然只有老式火车，所以就更不考虑了。

如果年轻十岁，父亲的这个要求肯定会让我觉得不耐烦，又浪费时间又不方便，我哪里会有耐心陪他慢慢一路晃荡回家。到底是人到中年了，一颗心慢慢地学会了包容。我知道父亲担心汽车不安全其实只是借口，真实的原因是，他想念老火车带来的慢时光。

上网查列车时刻表，发现上海到芜湖的火车一天有三趟，合适的时间只有中午12：40的那一趟，由上海开往鹰潭，是一列以K开头的老式火车，全程近七个小时。

买的是坐票，看到车票，父亲竟然高兴得像个孩子。

上车前心里想着的是那种绿皮火车，结果发现是红色的，坐椅也比绿皮的那种稍好一点点。可能因为是工作日，车上的人并不多。看见老式的茶几，父亲仿佛遇到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放下行李就兴高彩烈地捧着杯子去泡茶。

泡好茶，父亲从包里拿出一条毛巾，湿湿的，晾在车窗上方。我们一路过来都有空调，火车上的空调也开得很足，这条毛巾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我感觉它就是个时光道具——许多年前，父亲坐那种老式火车时，这种毛巾肯定是少不了的。

完成这些动作后，父亲开始认真地看窗外的风景。车过昆山，车过苏州，父亲一站一站地看，一站一站地数，生怕漏掉了沉淀着岁月痕迹的每一个片断和细节。

列车员开始推销各种产品了：多功能牙刷、不用打眼的皮带、身份证塑料套——东西都是地摊货——父亲眉开眼笑地一一买了下来。我饶有兴趣地看父亲像寻宝一样，一次次眼巴巴地看列车员变魔术一样掏出东西，一次次将它们据为己有。这些动作的背后，隐藏的应该是父亲对年轻岁月的回忆吧。

火车在南京站的停车时间是26分钟，父亲提出一个人到站台上看看，买点东西。隔着玻璃窗，我看见父亲在站台上东张西望，然后一件件地看手推车上的南京特产，好像在重温旧梦。

那一刻忽然想起朱自清的《背影》，那个感人的镜头好像也是出现在南京站。又想起更久远的片断，那时候我很小，小得刚有记忆。父母带我坐火车去我不知道的地方，天很冷，我钻在父亲的绿色军大衣里，听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然后进入温暖的梦乡。

这些年快节奏的生活已经让我很难忍受七个小时的火车慢时光了，但这一次，七个小时的时间却显得很快。父亲报完所有的站名，我们吃完了各种零食，芜湖站就到了。这中间，我甚至没有用手机看新闻。

感觉这种慢时光像禅修，让我有些浮躁的心慢慢宁静下来。返程我依然选择了坐火车。这次是T开头由池州开过来的火车，车程只有五小时。返程的怀旧色彩来自芜湖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它完全是十几二十年前的老式火车站的样子，简陋，陈旧。大厅里倒是装了空调，但没有开，几个大吊扇在头上转啊转，闷热的天气里，将人慢慢转回到不真实的老时光中。

台啸天  长期从事女性问题、现代婚恋情感问题及中西方文化差异研究，曾供职于某全国百强妇女期刊，后移居荷兰，供职于荷兰某知名华文报社。现定居上海，供职于上海某财经类出版社。著有情感文集《爱情疯长的阿姆斯特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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