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摊纪事

我与书结下不解之缘。多年来，不仅常上书店购书，也爱逛旧书摊。特别是退休之后，几乎是每天清晨，锻练一阵后，便来到焚烟亭附近的旧书摊淘书。若淘到一本中意的旧书，定会情绪高涨，心情愉悦。

我在旧书摊边结识了不少书友，有离退休干部、工人，也有业余收藏家、画家，还有书法家、作家等。以书为话题，引发起高谈阔论，谈古论今，其乐无穷。

那年冬天，我在旧书摊结识一位特殊的卖书者。他头发蓬乱，脸色黝黑，额头上刻了几道深深的皱纹，穿了件灰蒙蒙的旧皮夹克，好似深山老林走出来的野人。特别令我惊奇的是，他一边摆书摊，一边用斧凿雕刻木头。旁边堆着各种型号凿子和他雕刻成工艺品的雄鹰、孔雀、凤凰……

我想，此人经历一定不平凡，便主动接触。从他的书摊找3本美学大师朱光潜的《谈美书简》，便询问起书价来。他一手拿着小木斧，一手握着凿子，目光慢慢地从《人物素描图册》上离开，抬头看着我，脸微露笑容，张嘴道：“啊！你对‘美学\’感兴趣，好，这书二元行嘛？”

我点点头，随手从衣袋摸钱，目光又凝聚在他那雕塑的工艺品上，不由生发出惋惜之情。回想起五年前，我在市木器厂任厂长，曾四处寻求木雕人才，生产雕刻家具。那时要遇见他，我可以当场拍板，立即聘用，待遇面议，使他交上好运。此刻，我只能说：“我们相逢晚了！”

他看出我对他关心，称道他的雕技，就同我攀谈起来。他告诉我，他是下岗工人，名叫张国庆，四十多岁，曾在安庆开过“扬帆”书店;学过日语，并参与过将一家企业引进日本设备的全套资料的翻译，还曾到深圳一家中外合资企业打工。然而，他机遇不好，做生意亏了本，因经济拮据，爱人离他而去，一时生活无着落，便靠边卖旧书边搞雕刻维持生计。

我对张国庆的身世予以同情，便常去看望他。我从报纸上搜集有关木雕成才者的文章，送给他阅读，尽力帮助他解决雕刻必需的木头，鼓励他提高雕技……还帮助他多销售旧书，挣点生活费。不久，我介绍一位爱收藏书的朋友老李，来到他的书摊。老李热情待人，忙递上一支烟，与张国庆促膝谈心，想请他帮忙弄一本《东至周氏家族》的书。张国庆犹豫片刻，道：“目前，我家未有这本书，但我可以帮忙联系。”说着，他打开手机，与东至县摆书摊的朋友进行咨询。随后，张国庆满有把握地说：“你明天上午来取书，书价五元，行嘛？”“行，行！”老李深表谢意，感到张国庆真不简单，收书门路广，门槛精，待人热情。这当儿，我低头，目光在张国庆书摊扫了下，发现上下两集的长篇小说《歧路灯》。我早就想得到这套书，作者是清代一位举人，此书与吴敬梓的《儒林外史》，都写于清朝乾隆年间，受到一些学者的称赞。此刻，心情激动，喜出望外，便以十五元购得。回家后，立即将《歧路灯》摆上书架。

当天傍晚掌灯时分，只见张国庆慌慌张张奔到我家，气喘喘地问：“那套《歧路灯》呢？！”我见他神色慌张，不觉吓了一跳，吃惊道：“《歧路灯》怎么啦！它又不是盗版书，是不是价格卖便宜了？！……”

张国庆站在我面前，连连摆手道：“我一时糊涂，才想起来，这家出版社出版的《歧路灯》，不是上下册，而是上、中、下三册，我少了中册，怎么能卖呢？！等以后我收齐了再卖给你吧！”说着，他立即将十五元退还给了我。

顿时，我忽然觉得我眼前的这位卖书人瞬间高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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