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蛮实”

□ 汪古翔

当年，资阳地区刚刚设立时，一大批原在内江工作的同志来到了资阳。他们除了努力适应新的城市环境外，还有尽快融入资阳文化环境的心理需求。有一次，在一个文化人聚会的场合，我随兴作了一个语言方面的调查，问内江的同志：“你们对资阳语言上印象最深的方言词语是什么？”他们均脱口而出：“蛮实！”

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平时也把“蛮实”一词常挂口中的本人被一语点醒，想不到这“蛮实”居然是一个只在资阳小地域传播的词汇，这倒蛮实有意思的。

以前之所以没足够重视这词，是由于学中文的我一直小国寡民地认为这是一个普通话词汇，因为从方言区的划分来说，四川方言是与北京话一起被列为北方方言区的。查阅《现代汉语词典》，“蛮”字有4个义项：“1、粗野，不通情理。2、鲁莽；强悍。3、我国古代称南方的民族。4、很；挺。”我们资阳的“蛮实”之“蛮”就是第4个义项。读普通话文学作品中也经常见得到“蛮不错的”“蛮好的”之类的句子。而“实”的词典义项则有5项：“1、内部完全填满，没有空隙。2、真实；实在（跟“虚”相对）。3、实际；事实。4、果实；种子。5、姓。”在这5项之中，则很难找出能够与资阳方言中“蛮实”之“蛮”配搭结合的义项来。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强行搭配，才构成了这一独特的资阳方言词汇。

在资阳方言中，“蛮实”有两方面的意思。一是从“蛮”字中的“强悍”义项选出来与“实”字的“实在”相结合，构成一个形容词，有“粗壮”“壮实”的意思，比如媒婆在向女方吹某男孩子时说“那身子骨长得像牛一样蛮实”，让人立马联想起刚劲的八瓣肌、腱子肉。但这种使用比较少，在这种语境之下，资阳人通常爱称赞说“跩实”。而挂在资阳人口中的“蛮实”更多的是以程度副词出现，有“很”“挺”“非常”“十分”的意思，用以修饰动词、形容词，表达语气上的一种极致程度。“昨天那雨下得蛮实大”“我妈妈拌的酸酸鸡蛮实好吃”“超市里那妹儿长得蛮实乖”“死女娃子嘴巴蛮实狡”……方言的妙处就在于，这些句子表达的虽然都是“很”“十分”的意思，但加上特定的语气后，那味道又绝不是“很”“十分”能够替代的。资阳人说“蛮实”就是把一切后路堵塞死堵绝，不留余地，把语气程度推到极致，只有第一没得第二。说你“蛮实乖”那就是乖得无以复加，不留死角；说你“蛮实损”那就是损得让对方生无可恋，但求一死；说你“蛮实耿直”那就是耿直得义薄云天，苍生动容。作为副词，当然不只是用于恭维与表扬，如果闺密之间悄悄地说某某小伙子“蛮实坏”，说不定就是自己曾被人家动过手脚。

在本地的网络论坛上，曾经看到有的网友使用和讨论过这个词，但写法五花八门，“满是”“蛮是”“蛮斯”都有。本来，小众化的方言很难有标准答案，各说各的也行，但上述三词，解析不出词汇的基本含义，“是”字作为联系动词，后面接宾语，如再接动词、形容词，比如说成“满（蛮）是乖” 就明显是语法错误了，而“斯”在这里只起到一个语音后缀的作用，无任何意义。

令人尴尬的是，这一被广大群众公推为资阳方言代表性词语的“蛮实”，在1985年版《资阳县志》和2015年版《雁江区志》的《社会风俗志·方言》中均无记载。笔者这些年有兴趣于四川方言研究，购买了大量的这方面的书籍和专著，在海量的四川方言中，也未见有专家收入这词条。看来，要提升地方文化软实力，一个小小的方言词汇也承担着文化输出的重任。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到百度上一搜，倒还搜出了一点儿意思，全网搜到两个“蛮实”，一个是新津县一位小伙子发帖，表示想“找个蛮实点的女朋友”，后面还配了几张某著名壮实女歌星的照片，看来，这小子的择偶取向倒是蛮实明显的。另一个是2015年1月29日《湖南日报》头版头条大标题《“面子”挺美 “里子”蛮实——长沙市开福区着力建设精美城区》，报道开福区城管工作的具体作法。这两条倒都符合上述“蛮实”的第一个义项——“粗壮”“壮实”“实在”。尤其是《湖南日报》上这“蛮实”一下子叫资阳方言有了找到娘家的感觉！因为大家知道，四川作为移民大省，绝大部分人的祖辈来自湖广，当今辐射西南地区的四川方言，根在湖南，是以湖南话为基础，融合其他方言而形成的新方言。这一点，让一直被人嘲笑的资阳“蛮实”又找回了一点自信，虽然这不是资阳“蛮实”的主要副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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