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画像砖上的蜀风汉韵

三骑吏

武库

左志丹收藏的汉代赶鸭画像砖。

四川是中国画像砖的主要流行区域之一，从西汉中后期开始流行，盛行于东汉，延续至蜀汉初年。四川博物院现存的画像砖种类繁多，构图考究，题材广泛，人物既有端坐于龙虎坐骑之上的西王母，也有在田间地头耕作的农夫；象征威仪、等级的车马更是汉代画像砖上的“常客”，场景既有狩猎、制盐、采摘等生产劳作画面，又有宴饮、舞乐、养老等社会生活习俗。

四川博物院典藏部保管员、副研究员何先红如此感慨：“一块块画像砖就像一张张汉代人的‘照片\’，生动、真实地再现了汉代四川人的方方面面。”

东汉骖龙雷车画像砖

1980年在四川省彭州市义和乡收集的一方东汉骖龙雷车画像砖。《说文》曰：“骖，驾三马也”，骖龙是三龙拉一车。雷车是雷神乘坐的车子，也可解释为轰隆而过之车。画面上为三条龙驾一轺车，凌空风驰电掣般飞奔，车轮呈漩涡状的云雷纹，云车四周由五颗光芒四射的巨星簇拥着。云车不同于马车，车上乘坐二人，前者头上有羽，驾驭者当为神人，可以理解为神人带着墓主人乘坐龙车升天。

汉代人除用三足鸟、阳鸟来表现运行的太阳外，还有另一种传说，太阳每天从东到西，是坐一辆六条龙拉着的轺车，驾驭轺车的是太阳的母亲“羲和”。在古代神话故事中，羲和是驾驭日车的神，与帝俊生了十个儿子，都是太阳，住在东方大海的扶桑树上，轮流在天上值日。《山海经》记载：“东海之外，甘泉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羲和，为帝俊之妻，是生十日，常浴日于甘渊。”骖龙雷车画像砖也可能表现的是这一传说。

东汉薅秧画像砖

1978 年 在四川成都新都区马家乡出土的一方东汉薅秧画像砖，由薅秧和耕作两幅图画构成。左图为薅秧，两农夫均手持一棍在“薅脚秧”。右图为耕作，两农夫高举尖嘴锄，奋力农作，前面分别有鸡、猪各一只。画面上的农耕劳动场面，至今还能在田间地头看到，可见汉代的农业生产技术已相当成熟。

我国传统农业形成于春秋战国时期，到了汉代已经进入成熟时期，在我国农业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而记载汉代农业生产经验的农学著作可惜已失传，画像砖弥补了这一不足。四川出土的汉代画像砖，许多反映汉代农业场景，涉及农作、播种、收获、弋射、舂米等等。这类画像砖相当写实，在不大的砖面上，往往刻绘了多起人物事件，画面复杂而有序。

东汉斧车画像砖

民国时期在四川成都市郊出土的一件斧车画像砖，画面上一马驾无盖轺车疾驰，车上树一斧，斧柄有彩绘，车箱两侧斜插带彩饰的长矛。车上乘坐二人，右为御者，右手执辔头，左手扬鞭。车后两侧有步卒二人负旗徒步以趋。此车为县令以上官吏的导车，走在最前端开道。《后汉书·舆服志》：“县令以上，加导斧车。”画面上刻画汉代马车的驾驭方法比较真切，马匹矫健，四蹄腾空，整个画面极具动感。

四川汉画像砖中，表现车马出行的伍伯、骑吏、骑吹和各种类型的车辆画像砖在数量上占画像砖总数的一半以上，几乎所有的画像砖墓，均有车马画像砖出土。封建统治者之所以宣扬君臣、仕宦的威势和豪华奢侈的生活，是为了强调封建社会尊卑贵贱的统治秩序。在他们的礼仪制度里，不同等级的官吏，车的形制数量、骑从的多寡等都有严格的规定。

东汉宴乐画像砖

1965 年出土于四川成都市昭觉寺汉墓的东汉宴乐画像砖，图中上端有案，下有酒樽、杯、盂等饮食之器，右下方一 男 一 女 共席。左上方二人，一人抚瑟拨弦，一人侧耳歌唱，右下一人起舞，左下一人屈身伸掌，叩鼓为节。汉魏宴饮酒酣时，饮者常常起舞助兴。

我国舞乐表演艺术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战国、秦、汉以来，表演艺术已从奴隶主贵族的宫廷府第里逐渐走出来。舞乐百戏是汉代最具典型意义的综合表演艺术，是汉代俗乐的代表。两汉时期俗乐大兴，舞乐百戏广为流传，舞乐成为重要的社会生活内容，歌舞伎乐的时代风尚渗透于社会各阶层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于墓葬之中，在四川出土的汉代画像砖，还有杂技、丸剑等反映舞乐百戏的场景。

东汉弋射收获画像砖

这块东汉画像砖由弋射、收获两幅图组成。上图“弋射”约占砖面的三分之二，右边是一莲池，莲花垂露，莲叶浮于水面。水下有大鱼数尾，水面野鸭数只。莲池上空，一群鸟往东西两边疾飞。左边树荫下隐蔽着二弋人正张弓欲射。射者身旁各置一架，架内有四“磻”。古代称这种射法为“缴射”和“弋射”。下图“收获”刻画了在一稻田里，右端二人镰刀割禾，其左三人俯身张臂，收割谷穗。最左一人好像送完了饭，手提食具正欲离去。

弋射就是用带绳之箭射击飞鸟，射中之后可以清算计数，进行竞赛，还具有一定的娱乐性和观赏性。人类告别了原始狩猎生活之后，逐渐转向以农耕为主的生产方式。狩猎不再是维持温饱的必要活动，而成为了一种休闲的游猎方式，至周代形成了春嵬、夏苗、秋荻、冬狩的围猎制度。

东汉酿酒画像砖

此块画像砖反映了酒肆、酿酒和销售的情景。画面正中是一挽髻的妇人正在大 釜 旁 指挥，其右一人衣袖高卷，左手靠于釜边，右手在釜内操作。灶前有酒炉一座，内有三瓮，瓮口似有管与炉面相通。左侧似有两名荷酒贩者，一人推独轮车盛酒而去，另一人肩挑酒瓮，回首后顾朝店外走去。

酿酒业是两汉时期规模较大的一项手工业。当时的酒肆作坊，在都市和乡镇分布极广。这块画像砖上有酿酒使用的瓮形酒具，有一大瓮待以出售的成酒，还有售酒者、买酒者、运酒者，再现了当时小酒肆作坊生产与销售的情景，也反映了汉代饮酒风气之盛和四川酿酒业的发达。

东汉养老画像砖

1956年出土于四川彭州太平乡的东汉养老画像砖，是汉代养老风俗的写照，证实了史书上记载的两汉养老尊老之风。这方画像砖正面勾画了一座建于台基之上的仓房，前方正中有踏道利于上下。房前左方，一人穿长服席地而坐，似为管理仓房的小吏，前面放置着量器。右下角有一个执鸠杖的老人，躬身坐于地面，手扶粮袋，注视着仆役用量器分发粮食。

根据《续汉书·礼仪志》记载：“仲秋之月，案户比民。年七十者授以玉杖，八十九十礼有加，赐玉杖长尺，端以鸠鸟为饰”。年届七十以上的老者所执的鸠杖，相当于现在的“老年证”。得到鸠杖的老人，受到国家保护，并享有一定权利，比如，若有对执杖老人谩骂、殴打者，照大逆不道罪论处；受杖老人可以自由出入官府或走在天子专用的道路边……这些法规归纳起来大致有三点，一是提高老年人的社会地位，二是减免老弱病残的刑罚，三是免除老年人的赋税徭役。

汉代画像砖的艺术：一砖一画，古朴厚重

1990年，少儿美术教育家左志丹在成都逛古玩市场时，发现一块灰不溜秋的残砖，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瓷器中格外“扯眼球”。砖块上隐约可见一人拉弓欲射，虽已残缺不见猎物，但图案简洁生动。凭着学画多年练就的不俗眼光，他当即掏钱买下，回家细细赏玩才知是汉代画像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

26年间，他收藏的汉代画像砖以四位数计算，在国内收藏界小有名气。谈及这些藏品的艺术特点，这位教育家说：“汉代画像砖一般为一砖一画，注重整体形象，舍弃细枝末节，虽然没有细节表现或过多装饰，但画风简洁古朴，颇有写意的感觉。”在他看来，汉代画像砖和小孩子的涂鸦同样有着稚趣。

左志丹还能从中一眼认出四川“商标”：“四川出土的汉砖，都有典型的巴蜀印记，和外省的区别非常明显。从题材上看，四川汉砖多反映当时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宴乐、渔猎、酿酒、耕作甚至还有野合等画面，形象生动，情态万千，而外省出土的汉砖多与政治制度相关，例如贵族车马出行、官场礼仪；从艺术风格上看，四川汉砖线条简洁，古拙朴实，透露着浑圆厚重感，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相比于外省汉砖精巧、规整的造型，四川工匠的创造力更胜一筹。”

动静结合的场景刻画

左志丹最为津津乐道的宝贝，还是从大邑县找到的一块汉代放鸭画像砖，生动刻画了农夫拿着竹竿赶鸭子下河的情景。这块构图动静富有变化的汉砖，画面感十足。画像砖的左边有三人手拿竹竿，他们形态各异，有人弯腰持竿，有双手举竿的，有单手持竿的，形象生动有趣。中间一人双手高举竹竿，似将挥舞竹竿往一处赶鸭。池中鸭群排列疏密有致，游动之后，在水草旁留下一圈涟漪。右下方的三人分工也不相同，一人屈膝跪坐，另一人弯腰铲物，旁边一人持竿观望。整个画面主题独立完整，结构严谨有序，线条古拙，气韵流畅，动静结合，生活气氛浓厚。

这样的艺术表现手法，在汉代画像砖中，比比皆是。无论是表现农业生产的播种、薅秧、弋射，还是描绘市井生活的宴饮、舞乐、百戏，不大的砖面上，刻绘了一个生动的故事，多个人物在同一个场景中有序排列。例如养老画像砖，小吏持量器分发粮食，老妇手扶粮袋，粮仓之外的不远处，还有一人着长服席地而坐；例如宴乐观舞画像砖，舞台上，伶人翩翩起舞，有人抚琴，也有人唱和，舞台下，观众凝神屏气，或侧耳倾听，或闭目陶醉。透过这些画像砖，可以想象，汉代的民间工匠构图之前，早已成竹在胸。

天趣横陈的浑朴之作

每个朝代的艺术品，都有那个年代特有的印记，如果说魏晋书法是仙风道骨，明清瓷器精美绝伦，那么汉代的石刻作品，无论是画像石、画像砖，还是石俑、石阙，都具有简约洗练、凝重粗犷的汉代艺术特色。

在雕塑家朱成看来，四川石刻艺术的高峰就在汉代，后世很少有这么浓郁的品味了。在他的朱成石刻艺术博物馆，这些汉代画像石、画像砖密密麻麻地放置在库房里，整齐排开，一件连着一件，其中不乏孔子老子问礼图、丝绸之路出使图等精品。连山东的朋友看到这幅孔子老子问礼图，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称赞四川出土的石刻画面生动、线条流畅。

问及对汉代四川石刻的看法，朱成说：“在汉代，四川的南方调性十足，很民间很自由。蜀人的想象力那时没怎么受到章法的限制，匠气很少。那是一个欢乐时代，蜀人显得很自信、生活艺术化。那时的石刻图像深朴沉雄，没受到外来符号的影响。”“这么多天趣横陈的浑朴之作，让人猜想，汉代是一个跳动着童心的时代。”同为收藏汉代遗存的艺术家，朱成的想法与左志丹不谋而合。

本版采写华西都市报记者曾洁王茜

摄影郝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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