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在故土上的梦

季先（邛崃市）

每年秋天，大哥总是心事重重。其实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心事重重，想做的事太多了。只不过，一到秋天，他就有个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难题：如何顺利卖掉果筐学堂种的猕猴桃！

因为，一旦猕猴桃卖不出去，猕猴桃园的去留就会成为问题，没有了猕猴桃园，就没有了果筐学堂，就没有了他与土地链接的纽带，他，还怎么回故乡？怎么继续他的家学梦？怎么继续他的田野调查文化流变研究？

大哥是个充满了理想主义的知识分子。在大学教书二十几年了，他一直是个有情怀有爱的老师，他总是不遗余力地把自己研究并认为有用的认知教授给学生。而他特别想做的，还是把孩子们拉回到土地上去，在土地的馨香里，重建与自然、与文化、与世界的关系，找到文化和精神的血脉之根。

基于耕读传家的家训，他自己多年的传统知识分子定位和儒家文化影响，他十分钟情于家学堂的尝试。他曾经想在我们老家邛崃市高家的碉楼下重新恢复家学堂，但是没有搞起来。因为家族的娃娃大都进城了、分散了、笼络不起来了……

但是，梦想不死，机缘巧合，他却在偶然间通过另一种形式重新开启了他的传统文化复兴的家学梦。起因是，10年前，我大嫂突然想去她父亲老家，雅安名山万古乡的红草村承包土地种猕猴桃，而且她不顾反对，毅然决然地做起来了。

大嫂是个善人，种猕猴桃期间，看到村子里许多的留守儿童在猕猴桃园跑来跑去，就跟我哥和侄女商量，干脆把他们召集到桃园的牛棚里来学习看书上课，正好暑假期间大哥和侄女都有空。就这样，牛棚学堂就诞生了。因为没有桌子板凳，就把果园的果筐翻过来当桌子板凳用，所以，后来大家都称之为“果筐学堂”。

就这样，破天荒地，也没有什么充分准备，哥在成都买了些纸笔拉到桃园，“果筐学堂”就开张了。基于我大哥伯先教授的个人魅力和人格影响，加上这件公益事情的意义，很快就打动了他朋友圈的许多人，城里城外国内国外，能去帮忙的热心人都差不多去过了，他周围的同学同事朋友艺术家教授博士等等，还有外国朋友，都到果筐学堂来免费开讲，事情就这样做开了。许多媒体也蜂拥而至，“果筐学堂”渐渐成为一个事件。

而大哥，终于因为这个事件，拓宽了心胸和想法，决定抛弃狭隘的家学堂耕读传家的小家训，家国从来是一体，他作为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思想豁然开朗。他不再纠结于对自己家族的复兴，而是打算放眼农村文化的研究和构建，着眼于留守儿童的启蒙，重新定位一个大的家学梦。果筐学堂就是大家学堂，所有的孩子就是大家的孩子，他们的需求，也许，就是带领我们找到农村文化复兴的契机。

于是，带孩子们一起在田野上读《弟子规》，唱歌、野炊、摘茶、种菜，在牛棚里学画画学英语……不亦乐乎，一去经年，早已分不清，哪个是初心。究竟是为了种猕猴桃呢，还是为了来带留守儿童，还是他内心深处对土地和农人的情感和依恋。就这样奔波在成都和雅安名山万古乡的红草村之间。

10年时光，头一批留守儿童都长大走出山外去念书了，新的娃娃又一茬茬长起来。

这对心不在焉的种桃夫妇，本着最良好的初心，十分笨拙地育人和种桃。大哥的注意力在果筐学堂，而大嫂的目标，则是要种出真正有野生猕猴桃质地的好猕猴桃。于是，她这些年选择了一条最笨的种植方法——给猕猴桃上有机肥，先后养牛养猪，最后，牛棚变成果筐学堂，就靠到处去农村搜集鸡屎肥来养猕猴桃了。除此之外，种植时也是费劲巴哈的纯手工，春天来时，猕猴桃要一朵朵花去人工授粉，果子半大要套袋，摘之前要去袋。大嫂的手，这些年，就没好过，一直烂着。真难为她这个当年城里拉小提琴的文艺女青年了。收完果子，冬天要培土养地上冬肥，一刻也不闲着。

就这样种出来的笨果子，一摘下来就是一二十万斤的，每年都为销售愁死。每年为找果商绞尽脑汁，没有果商就自己亲自在成都摆摊设点卖，卖得那个艰辛和辛苦啊……给大哥造成很大压力。一到摘桃季就心事重重！不论外界怎么夸赞他的果筐学堂，但这些真实的问题，都要靠他自己面对和解决。真是难为他了！

今年暑假，果筐学堂迎来了梦的飞跃。大哥终于把桃园的家学堂搬到了老家碓溪沟石板庙，那是父亲当年开创一所乡村小学的地方，父亲的梦，就升起在那片土地上。石板庙的学校早就没有了，这次，借助哥的学校成都师范学院的支持和老家乡政府村委会的支持，当然还有许多父亲当年的学生，家族的后人，志愿者，大家齐心协力，在石板庙，升起了果筐学堂的旗帜，远近的孩子都来了，盛况空前！终于，可以为家乡的父老做点实实在在的事！

大哥的心，升起了更多的梦。他要借助果筐学堂，做更多关于大家学堂的尝试。但是，石板庙和桃园，如果要长久地为孩子们服务，需要人看顾，这都是问题。暑期学堂落下帷幕，长久的回响，还是在桃园——每天放学都有孩子会来看看“万福花耕读园吧”有没有人，有人，他们就进去学堂的图书室自己填单子借书看，他们会送来野花，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容，是大哥九死不悔的追逐啊。又或者，还是他灵魂深处对于土地和故乡的情结，因为父亲当年说——

劳动是我们生活的基础，是我们生存的根本，我们不停地奋斗，并不是为了脱离那块土地，而是向往更高的目标，不管我们走得再远，我们永远都站立在土地上，我要我的孩子们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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