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力：在青城山约会蝴蝶

本报记者 吴亦铮 文 图片由金沙讲坛提供

提要

人们对四川以及成都的印象有天府之国、熊猫故乡、美食之都……其实，这里还是名副其实的“蝴蝶王国”。这片得天独厚的沃土上有700多种蝴蝶，数量不仅超过老牌“蝴蝶王国”台湾，更超过了整个欧洲蝴蝶种类之和。

位于青城山、免费开放的成都华希昆虫博物馆收藏了40多万只蝴蝶，除了大英博物馆、德国慕尼黑博物馆外，居全球第三。这里不仅有蝴蝶，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昆虫。

生物的多样性成就了天府之国数千年的富庶繁华，而赵力的梦想就是——让世界了解天府之国丰富的蝴蝶和昆虫资源。

嘉宾

赵力，成都华希昆虫博物馆馆长，从事昆虫及自然史研究，高级生物和野生动物保护工程师，中央电视台（CCTV）科学顾问，美国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全球鳞翅目（蝴蝶与蛾类）调查计划中国区首席专家，WWF（世界自然基金会）、CI（国际生物多样性保护联盟）等自然保护组织特邀国际专家组成员。四川省博物馆学会自然博物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四川省自然科学博物馆协会理事等。

实录

“蝴蝶王国”蝴蝶大半出自成都

100多年前，一支10余人的英国考察队来到川西山区，长途跋涉，挥汗如雨，在崎岖的山道上追逐蝴蝶。派遣他们的是著名蝴蝶专家李奇（J.H.Leech），1892年至1894年间，他们顺长江而上，花了整整9个月时间到达大渡河边，在这片山地逗留半年，采集到了大批以四川西部为代表的中国蝴蝶种类。他日后出版的《中国、日本、朝鲜的蝴蝶》一书，记录了594种中国的种类，其中70%来自四川，而这70%里，有60%来源于成都平原的都江堰灌溉扇区。

这本书的出版，让中国蝴蝶的情况初次被世界所知，而世界对中国蝴蝶的了解也可以说是从四川开始的。可惜之后近百年，因为社会和历史的原因，除了一些零星的调查外，四川这块蝴蝶资源丰富的宝地几乎被遗忘了。

为何四川有着如此丰富的蝴蝶资源？这与其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密不可分——海拔落差超过7000米，往往有相当于从亚热带到寒带的气候垂直变化，形成世界罕有的生态景观。“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蝴蝶种类也由此多种多样，许多珍稀蝴蝶在这里世代相传。

四川有多少蝴蝶种类，过去一直是个谜。20多年来，我走遍四川的山山水水，初步完成了四川蝴蝶种类的调查，发现四川至少拥有蝴蝶712种，比号称“蝴蝶王国”的台湾地区多出300种。据我了解四川蝴蝶种类竟是日本全国蝴蝶种类的3倍多，甚至比整个欧洲的蝴蝶种类（660种）还多！这些种类包括了我国蝴蝶所有科的代表性种类，其中属于国家或国际保护的珍稀种达41种。

珍稀蝴蝶价值堪比越野车

1981年4月，一支日本登山队在贡嘎山捕到了一种斑纹似虎皮、长有两条尾突的凤蝶，带回日本后经专家鉴定，发现是一种名叫“二尾褐凤蝶”的稀有蝶类。这个种在当时仅有大英博物馆保存有一件破损的标本，这支登山队却捕到14只。《朝日新闻》以醒目的标题和大量的篇幅，对此进行了详细报道，进而在日、美、英、法、德等国激起了一股研究四川蝴蝶的热潮。

二尾褐凤蝶还有亲系。每年5月，我都会到邛崃山脉寻觅三尾褐凤蝶，仿佛按时约会一位故友。这是四川山野距离我最近的珍奇蝶类，只要离开成都市区数十公里，就可以进入它们的领地。这是山林的春天里最让我惊艳的昆虫，历来以其华美的外貌和罕见的族群而著称于世。

国际濒危动物委员会（IUKN）将三尾褐凤蝶、二尾褐凤蝶和褐凤蝶所在的褐凤属蝴蝶列为R级保护动物（数量少级）。它们是色泽浓艳的蝶种，翅形狭长，后翅有两到三个长长的尾突，点缀着大型红斑和蓝点。每年5月，它们准时出现在四川海拔1500米以上的山区，潇洒闲逸地拖着数条飘带般的长尾滑翔于翠谷间，仪态非常优雅。它们生活在渺无人迹的深山，成虫出现期又短，所以一直是研究者、收藏家、标本商渴望的珍品。

这种蝴蝶标本价值几何？1987年，日本昆虫商来四川收集这种蝴蝶，出价是三到四只换一辆丰田越野车，而当地昆虫商以400元人民币在当地收购。400元在当时是贡嘎山区一个农民一年的收入，所以对当地人来说非常有诱惑力。不过很快这种蝴蝶就被列为保护物种，禁止捕捉。林业部门每年会派人在山口守护，尤其在蝴蝶出现的五月间，直到现在也没有间断。

在四川生活的世界“国蝶”们

四川有很多珍稀蝴蝶，包括一些国家的“国蝶”，比如金带喙凤蝶是印度国蝶。这种蝴蝶有一个尖尖的像鸟喙一样的头，四翅密布金绿色的鳞片，雄蝶后翅有一个金黄色的带状斑块，还有一条剑似的长尾，末端镶嵌一小截金黄，犹如仗剑而立的帝王；雌蝶色彩略淡，长尾有两条，翅形更宽大，犹如披着长长华丽披风的高贵王后，因其拉丁文学名本来就是“帝王”之意，因此又被称为“帝王喙凤蝶 ”。

这种蝴蝶仅分布于亚洲西南少数山区，十分稀有，在上世纪80年代被印度选为国蝶，在印度的栖息地受到严格保护。在世界已知的17000多种蝴蝶中，它是极少的被《国际濒危物种贸易公约》列为数量少级（R级）保护种的动物之一。上世纪90年代初，印度和尼泊尔政府作了立法保护，禁止出口，国际市场上每对金带喙凤蝶曾卖到7000至1万美元。

还有日本的国蝶——大紫蛱蝶，颜色非常华丽，翅膀上有蓝色金属光泽，它经常出现在日本、韩国的蝴蝶邮票上，是网红蝴蝶。雌性的蓝色金属光泽不是那么明显。此外，比较具有代表性的还有新加坡国蝶——红珠凤蝶、丹麦国蝶——龟纹蛱蝶等。

除了这些珍稀种类，四川西部还有很多著名观赏种类。每年春天, 暖阳高照，我常常在考察途中遇到大群蝴蝶在沙地上吸水，主要是黑纹粉蝶，其中混杂着几种箭凤蝶。箭凤蝶是一类奇妙的蝴蝶，每年只在三月中旬到五月上旬短暂现身，飞行速度极快，能够几分钟内从平地上升到千米高空，所以又有“升天凤蝶”的别名。

箭环蝶是四川西部低海拔竹林里最容易见到的大型美丽环蝶，常见的有最早发现于青城山的青城箭环蝶和鱼纹箭环蝶两种，它们翅膀周边有一排箭簇形状的黑斑，小的像古代兵器里的矛头，大的像黑色金鱼图案。每年七月底到八月中旬，箭环蝶大量出现，它们喜欢在竹林间成群活动，黎明或傍晚时尤其活跃。

生活在高处

四川蝴蝶创造纪录

南北走向的大河谷使热带到寒带的蝴蝶种类在四川西部交融。大渡河南面的河谷是热带蝴蝶的世界，热带地区标志性的蝶种在这里均有分布，这些粉蝶科的蝴蝶与温带地区的同类相比，色彩特别艳丽，热烈的朱红、鲜艳的明黄、隽雅的洁白、浓厚的纯黑毫不吝啬地在翅膀上激情挥洒，构成了一幅幅仿佛毕加索创作的印象派画面。

随着海拔或纬度升高，四川蝴蝶分布特征也在迅速变化。首先是同一种类的外形或色斑发生变化。例如，夏秋之交，海拔800米以下活动的大凤蝶雌蝶，都拖着一对凤蝶科典型的尾突，而800米以上区域，尾突消失了，后翅变得发达。接着是种类的更替，2000米以上，除适应性和生命力都极强的大绢斑蝶和麝凤蝶类群悠然来往，大凤蝶、金裳凤蝶、斑粉蝶类等热带蝴蝶彻底退出舞台。星星点点的野花丛中，只有各种亚热带和温带地区的蝴蝶活泼穿梭，包括翅膀反射着紫、蓝或金色光泽的紫彩灰蝶、蓝彩灰蝶、金色彩灰蝶等。

海拔2500米以上，蝴蝶种类和数量渐渐稀少，一些这个区域特有的珍稀蝴蝶登台。克里翠凤蝶是四川著名的特有凤蝶，它具有纵贯后翅，有着艳丽的蓝绿色带纹。这个种全球只在以四川地区为中心的少数山地分布，介绍蝴蝶的书籍都将它们列为世界珍稀蝴蝶。

再往上，海拔3500至5000米的高寒山区栖息着一类奇特的蝴蝶，其翅膀呈现丝绸一样的白色，宽大而富于圆角，翅膀上被满腊质，鳞片稀疏，如同半透明的薄绢，淡白的底色上往往缀饰着珠红或深蓝色圆斑，淡雅又衬托出华贵。这就是高山的主人，举世闻名的绢蝶科蝶类。它们是世界上有记录分布海拔最高的昆虫之一，活动的最高极限可达贡嘎山海拔5600米的冰川，这个高度，大部分昆虫无法企及。四川的蝴蝶是这项纪录的创造者，雪线有多高，它们就能分布到多高。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些表面上弱不禁风的小精灵竟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

问答

蝴蝶为啥那么漂亮

观众：蛾和蝶怎么区分？

赵力：关于蛾和蝴蝶的区分，咱们的老祖宗早有记载，《本草纲目》有一段：“蝶美于须，蛾美于眉”，就是说蝴蝶触角是须状，细细的，蛾的触角像眉毛。所以区别蛾子和蝴蝶就看它的触角，如果像丝线一样，就是蝴蝶，如果像眉毛一样，就是蛾子。当然蝴蝶的前提还要有两对宽大的翅膀，另外蝴蝶一般白天活动，蛾子晚上活动，蝴蝶一般长得比较纤细比较瘦，蛾子一般长得比较胖。一般来说区分蝴蝶和蛾更多是从翅脉上区别，这属于专家研究的范畴了。

观众：为什么蝴蝶都那么漂亮呢？

赵力：这与求偶有关。雄性蝴蝶往往比雌性蝴蝶漂亮，就是为了让雌性发现它的漂亮，从而获得更大的求偶几率。我们人类是女为悦己者容，而往往动物是男为悦己者容。

观众：蝴蝶标本怎么做？

赵力：制作标本的详细过程比较复杂，可能几句话说不清。一般来说找个泡沫块，在中间掏一个凹槽，把蝴蝶的身躯放里面，把翅膀在泡沫两边展开，用纸压着，等它干后就是一个蝴蝶标本了。建议大家找一些专业的视频教程来看，这样制作的标本会更好看。

手记

2018年8月

至今还记得小时候的自然课本介绍蝴蝶时，台湾省是“世界蝴蝶王国”，那里生活了超过400种不同的蝴蝶，有着著名的蝴蝶谷旅游胜地以及大量台湾产的蝴蝶标本。

然而如果从蝴蝶的种类来说，四川才是真正的“蝴蝶王国”，经过成都华希昆虫博物馆馆长赵力漫长的探索和研究，迄今在四川已发现712种蝴蝶，比台湾多出300种。四川的蝴蝶种类还是日本蝴蝶种类的3倍多，甚至比整个欧洲的蝴蝶种类（660种）还多。这当中不仅包括我国蝴蝶所有科的代表性种类，其中属国家或国际保护的珍稀种达41种。

赵力其人，颇有些传奇色彩。赵力在昆虫研究上是名副其实的大器早成。他初中二年级时就在《生物报》上发表了一篇在成都地区做的昆虫调查小论文。大三时，因为发现了新的蝴蝶物种——舜目黛眼蝶，完成论文《大邑县原始林景区蝶类野外考察》，他在昆虫研究领域声名鹊起。之后荣誉滚滚而来，他不仅被聘为美国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全球鳞翅目（蝴蝶和蛾类）调查计划中国区首席专家，而且1996年撰写的《中国鳞翅目——蝴蝶》还获得了中国台湾地区图书最高奖——金鼎奖，这本书随后还被选为台湾地区中小学的课堂教材。

年少成名的赵力没有在荣誉面前迷失，他最爱的依然是翩翩飞舞的蝴蝶，哪怕是住总统套房，他也会把窗子打开，吸引蝴蝶，彻夜拍个够。在10余年如一日寻找和拍摄蝴蝶的过程中，赵力走遍了四川的每个角落，渐渐地有了一个外号——“蝴蝶王子”。

赵力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将所见所得所喜所爱对外分享，让世界了解四川丰富的蝴蝶乃至昆虫资源。在他的不断努力以及有关部门、志同道合者的支持下，位于青城山的“成都华希昆虫博物馆”于2011年正式开放。这个博物馆收藏了40多万只蝴蝶，除了大英博物馆、德国慕尼黑博物馆外，居全球第三。博物馆不仅有蝴蝶，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昆虫，比如世界最大的水生昆虫越中巨齿蛉、世界最大的蚊子、世界最大的昆虫中国巨竹节虫等，让观者流连忘返。

走上金沙讲坛的演讲台，赵力侃侃而谈，台下掌声阵阵。在提问环节，一个小学生发问——“蝴蝶与飞蛾如何区分？”赵力停顿了数秒，然后用很平实的语言做了回答，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如果你是白天抓的，多半是蝴蝶，晚上抓的，多半是飞蛾。”那个孩子满意地笑着坐下。

链接

昆虫爱好者

一定要去的博物馆

成都华希昆虫博物馆位于青城山脚下，被《纽约时报》等众多国外媒体称为“亚洲最大昆虫博物馆”，2011年6月免费向公众开放。博物馆收藏了全国各地大量的蝴蝶和昆虫标本，其中蝴蝶占我国已知种类的95%以上，是国际学术界公认的全球收藏中国蝴蝶种类最齐全的博物馆。博物馆还收藏了20多个目的昆虫种类，以观赏昆虫为主，包括世界最大与最小昆虫种类、各国评选国蝶等，也包括大批国内过去从未展出过的世界各地奇特昆虫。

介绍一下几个很有意思的昆虫，比如在青城山发现的2016年获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世界最大水生昆虫——越中巨齿蛉。过去被公认为现代生物中最大的水栖昆虫是产于中南美洲的一种叫“直升机豆娘”的蜻蜓，两翼张开时宽度最大记录有19.10厘米。而在青城山发现的越中巨齿蛉有21.69厘米翼展，刷新了最大水生昆虫的纪录。

还有世界最大的昆虫，是赵力在广西发现，在成都饲养成功的世界最长昆虫新物种——中国巨竹节虫，长64厘米，2017年获吉尼斯世界纪录。目前博物馆饲养了很多，今年繁殖了好几百只，不知道今年有没有更大个体打破去年的世界吉尼斯纪录。

此外，今年公布在青城山发现了世界上最大的蚊子个体，其翅膀展开达到11厘米宽，身体长度近5厘米！这种蚊子叫巨大蚊，属双翅目大蚊科。该种最初发现于日本，而青城山发现的这种蚊子比日本本土的蚊子更大、更具代表性。不过大家不用怕它，因为它不吸血了，甚至连嘴巴都退化了，你可以伸手抓它。由于嘴巴退化，它在成虫阶段就不吃东西了，靠幼虫积蓄的营养生活，但在幼虫阶段它需要吃很多东西，包括捕食其他蚊子。所以它在幼虫阶段就可能已经吃掉几百只那种要咬人的蚊子了。

由于现有展馆面积局限，目前只能展出3%的藏品，大量极具展出价值的藏品只能保存在库房。但对于昆虫爱好者来说，这里已经美不胜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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