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火
在中国古老的史地书上,“江”、“河”两词为专指。“河”即黄河,“江”即长江。生活在岷江与金沙江交汇而成为长江的地方,与无河可居或小河边的人来说,无疑有一种自豪与幸福的感觉。我中年迁居于此,倏忽就是二十年!
岷江与金沙江在北纬28o46'、东经104o37'的平台上汇合成为“长江”。从此,大江,经重庆、穿三峡、越宜昌、过武汉、再南京,一直向东,到达上海吴淞口,约2800公里。岷江与金沙江汇合的地方,有一座城市,它叫宜宾。宜宾,明清叫叙州、唐宋叫戎州,最远的秦汉叫僰道。这座城市,先从岷江筑城,再扩展到金沙江筑城。沿岷江筑城,因为岷江到了这里已是下游。江水平缓,既便利津渡,又便利行船。历史的因缘聚汇,也确实这样。蜀地要往外走,有三条路,一条陆路翻越秦岭向北,走向政治中心的长安或东京(开封);一条水路经嘉州(今乐山)到叙州再渝州,过川江越三峡,走向自东晋以降便逐渐经济发达的江南。再一条陆路,那就是从成都经邛崃再经乐山,从宜宾为重要中转地再往南,先是秦汉的五尺道,接着便是唐宋的南丝绸之路,这条路经云南从缅甸往西则通向更远的世界。除了北边的出蜀之路与宜宾无关外,走出蜀地的另两条路,一条水路、一条陆路,都与宜宾相关。宜宾便是这样一个与历史与地理纠结无数的滨江之城。从成都到宜宾,汉文化不断浸润的宋,宜宾不再是边地。从宜宾往南,一面是汉文化的南染,一面接纳了山地的文化。多种文化在此相遇、碰撞、交流和相容。唐,杜甫离开成都出川,第一次歇脚,便在宜宾岷江边的东楼夜宴,留下五律《宴戎州杨使君东楼》。在宋,天纵之才苏东坡,从眉山出发,出川时在宜宾留下了美好记忆的五古《夜泊牛口》。黄庭坚谪居宜宾三年,是黄庭坚走向他书法高峰的三年。据研究黄庭坚的学者称,曾创下中国书画最高(没有之一)拍卖价4.3亿元人民币的《砥柱铭》,就极有可能是在宜宾完成的。到了抗日战争期间,中央政府在宜宾横江(金沙江下游最后一条可以行船的支流)设立专门负责转运滇缅公路货物的“驮运处”;长江的第一个集镇李庄则接纳了同济大学、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等大学与研究机构;长江的第一个县城江安县,接纳了中央戏剧专科学校。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三线时,宜宾一地接纳和新建了八大军工企业。因为山地掩护,因为地处川、滇、黔三省交界,更因为岷江、金沙江的日夜流淌。这一切,便显得自然而当然。
我中年来到这座城市谋生和工作,先依岷江而卧,后托长江边新筑的城市一角。感受着这座城市的历史风云和当代气象。历史随江流远去,但历史的某些场景和某些节点,不仅不会让时间淹没,反而会随着时间的前行,让过去照亮着当下。抗战时期,一个妙龄女生,意气风发地从宜宾水东门的一个码头出发,经重庆过川江,先在武汉的黄埔军校就读、再到莫斯科中山大学深造,回到灾难深重的中国,把热血和年轻的生命献给了东北的黑山白水,献给了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的伟大而正义的战争之中。这位妙龄女生就是赵一曼。今天在市中区的翠屏山公园,她的继承者们,在原翠屏书院的基础上,为她修建了纪念馆。纪念馆里珍藏有烈士生前的遗物和记载烈士事迹的著述;纪念馆里珍藏有包括朱德元帅、陈毅元帅、宋庆龄国家名誉主席等的题词。宜宾,这座长江最西边的城市,尽管还有着别的精彩过往,倘若没有赵一曼,我想它一定会失去壮怀激烈的篇章。中国在二十世纪,巍峨矗立了两位女英雄。一位是反对帝制创立共和的“鉴湖女侠”秋瑾,一位是抗击日本侵略的民族英雄赵一曼。秋瑾就义时32岁,赵一曼就义时31岁。
我是一个与水极有因缘的人,从玩童到壮年、从学生到知青,从农村到城市,江河与我如影随形。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小县城原来就一条街。这一条街依河而建。河左是县城,河右是农村。很小就学会了凫水。知青时,虽然在山区,砍下的楠竹,经竹木梭道,下到河边,然后扎成竹筏。放筏到县城,再扎成大排筏,进入长江,顺流而下,到重庆、到武汉。砍竹、扎筏、放筏,是我这个知青不同于很多知青所经历的农活。从农村走出读上泸州一所师范,学校的脚下就是长江。原来在小河游水,第一次游大江,就是在泸州实现的。师范毕业,分配到与水亲近的学校。一个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公社中心校,左手育江河、右手红桥河,两条河就在我学校门前不到200米的地方汇合成为长宁河。从学校起,长宁河,往北50里水路是我出生的县城,由县城再往北50里水路,就是长江了。
多年前,我与朋友从松潘的川主寺,沿岷江而下,经茂县、汶川、灌县(今都江堰市)到乐山回到宜宾。我知道,岷江的大致来由。在明,徐霞客没有到达丽水(金沙江的一旧称或丽江段)石鼓时,岷江一直都当成是长江的干流。清末民国初年的宜宾市城区图上,岷江依然标明叫大江。丽江的石鼓,我曾两次到过,一次与同事考察学习丽江的旅游,一次是独自背包从泸沽湖四川一边沿金沙江到达丽江。正是由于有了石鼓,金沙江才由北向南,呈直角转拐,变成了由西向东。也正是金沙江的由西向东,金沙江才会来到宜宾与由北向南的岷江汇合。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汇合。宜宾也才有了可能因水筑城的历史和世纪。
出生于小河的我,壮年时则到了大江边居住。于此,算得上是一桩奇迹。于这座城市,未必不也是一桩奇迹。几乎可以说,我与江水休戚与共。在老城住时,无论风雨,每天都沿岷江江滨路晨走;在新城,无论寒暑,每天都沿长江江滨晨走。春来,李白桃红,两江就发桃花水了,汩汩水声驱赶着冬日的寒意。夏天,先是岷江接着是金沙江,大水从岷山、从格拉丹东的雪山而来,要么平缓、要么咆哮,激荡着一城的喧哗。一俟深秋,由于两江的上游都筑有多个堤坝发电,水不再金色,也不再汹涌,稠一般碧绿的江水,跟蓝天接壤。联想到我曾独自到过的攀枝花、重庆、宜昌、武汉、九江、池州、南京、扬州、镇江、上海,再就是当修三峡大坝成为人大通过的决议后,我到过“白帝城高”的奉节、到过“气萧森”的巫山,当船在川鄂(今天已是渝鄂)交界的培石折返时,那一江湍流至今印象深刻。从舟山坐夜船到上海,记得进入长江口时,天正启微明。如此看来,长江于我,从虎跳峡到吴淞口,在过去三十年间,大江不同的风景断面和两岸的巨大变化,断续却持续地与我不时地相会。甚至可以说,我是一个基本走完过长江的人。于我这样一个背包族来讲,真是值得自豪的。在我谋生和工作的地方,在岷江与金沙江合为一江的地方,多了一个人在这里感受,多了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多了一个人在这里见证:城市的扩张、时代的印痕和人们的希望。我或许会在这座城市终老,在一个不是故乡的他乡终老,也许有些遗憾与伤感。但是,乡愁如水,水是相连相融的。
这座城市,2018年就迎来了它建城2200年。2200年的城市,算得上是一座悠久的城市,但与日夜流淌的大江来说,恐怕也就是历史的一瞬。但珍惜这一瞬,那便是对母亲河的最好报答。
大江日夜流,后浪推前浪,永远往前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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