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永君的诗

火车，或玄妙的风景

为什么，每赶一次火车

就感觉自己在逃一次难？

此刻，又一个我从我的身体里出逃

逃往可能的乌托邦

绿皮车摇摇晃晃，我在六号车厢

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坐下

与火车保持相反的方向

窗外，所有的风景都在向我告别

有谁能助我一臂之力

挽留这些我从未经验的风景

但我担心，一旦挽留

这些风景会过于吵闹、拥挤

夜色渐浓。窗外，绿皮车厢

一直在与空气耳鬓厮磨

火车行进着。我分明感受到

车厢与空气彼此的疼痛

竹子多么勇敢，开花一次

就意味着死亡。车厢和空气

一直相爱，意味着什么

也许，它们的爱已死于不死

我停止追问。就像它们从不在乎

身边的风景一再流逝

因为，它们本身就是一道

看不见的玄妙的风景

草木都睡了

风，收敛起它的翅膀

月亮含在深邃的井中

十里秋英早已打烊

在天府红谷，草木都睡了

带着诗经的芳香

现在是北京时间零点一刻

守子时的人，盘腿而坐

已放下手中的书卷

在天府红谷，草木都睡了

诗经中的植物，在梦中更加芳香

远山，雾霭缠绵如前世的恋人

此刻，谁试图用博尔赫斯分类法

把人分为两类——

好好睡觉与不好好睡觉

谁就是后者，就是不好好睡觉的人

我总是睡去又醒来，醒来又睡去

在梦中也忙着遣词造句

而睡眠从不奖赏拖泥带水的人

在天府红谷，草木都睡了

睡吧！醒着的就让它醒着

天籁之声

让一片水域辽阔

又一次，耶稣在赞美诗中复活

我却想打盹，在寂静中

细数流年和星辰

一个少年唤醒了我

要我听他讲述前尘旧事

他用手击伤四个水面，并把浪花

拧成皮鞭，抽打虚无

他的前生一直在水面上打坐

达摩也模仿了他，断芦为舟

贴着水面来到东土大唐

带来佛法与世世代代的光头

星空直接模仿了水面，一条河

隔开了牛郎与织女

当我醒来，渭水之上

不再有人念念有词——

“负命者，上钩来！”

江水的耳边不再有人浩叹——

“逝者如斯！”

神谕之骨不再面对历史

最后的贞人，上天谦卑的书记员

少年停止讲述，水面如镜

将一轮明月搂在了怀中

草莓

一

如果不是草莓的到来

大地仍旧在远方流浪

多少次，大地徘徊于海边

并委身于大海

他从不吝啬对海鸥的赞美

二

当大海从打坐中站起

又一次迎接大地

大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他看见，一百个春天

簇拥着草莓，簇拥着他的新娘

三

请原谅那些花枝招展的少女

她们收获了诗人太多的赞美

这个春天，她们的红唇

又一次抄袭了草莓的鲜艳

四

春天的唱诗班中

草莓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

她在清晨一遍遍诵读

露珠的圣经，令我动容

此行且去葫芦村

那时，我在一只葫芦里炼丹

闭目打坐，暮饮甘露朝饮霞

看你们乘一曲《凤求凰》夤夜

私奔，罗带卷起秋风、明月

与乡愁。看啦！同你们一道

私奔的，还有我即将转世的

真身。布濮水最决绝，一路

私奔到东海。而大闹龙宫的

哪吒早已经等在那里，他要

驾着风火轮为他们主持婚礼

蓦然回首，一万个秋天和我

擦肩而过。群山簇拥着羊儿

赫尔墨斯怀抱七弦琴，时间

放慢了脚步，文心兰、葱兰

四季兰渐次开放，处女座在

头顶编织口吃的花冠。明日

又是重阳，我不忆山东兄弟

且去漏米洞旁的葫芦村转悠

翠鸟

布濮水先于我在第一行诗中流淌

诗之外，一只翠鸟从镇西山方向飞来

一路梳理布濮水的前生和羽毛

它要在第五行诗出现之前，在一枝芦苇上站稳

我深知翠鸟是一道闪电，它紧盯着水面

深得坐禅三昧，很快收获了一条鲫鱼

接着又优雅地收集涛声

在红谷醒来之前，它要用一条河流歌唱

翠鸟唤醒了布濮水的羽毛

布濮水加深了翠鸟的颜色

在诗的最后一行蘸着曙光，展翅飞翔

诗人简介

席永君，生于1963年8月，四川邛崃市。诗人、作家。诗作收入数十种选本。著有诗集《下午的瓷》《春天的木牛流马》等；专著《古今第一寓言——郁离子全译》《安仁公馆》等多部。主编《诗歌档案》《门里诗丛》《门里·老成都书系》《在爆炸的星空下<成都诗选>》《巴蜀先锋文库》《中国·羌》等文学丛书多卷。现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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