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彭白小火车

□陈柴（四川）

日前，我重返彭县（今改市）北门小火车站，旧地寻踪。当年喧嚣繁华早已归于寂寥。仰望天空朵朵白云，轻抚路基萋萋芳草，几番感慨上心头。

上世纪大跃进年代“五小”中的小氨肥、小煤窑早已灰飞烟灭，而彭（县）——白（白水河）铁路的小火车却经受了市场需求的考验，在六十年代幸运地生存了相当长一个时期，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遥想当年，彭县大宝山以矿藏丰富而著称，蛇纹矿、铜矿、石棉矿、石英矿、煤矿等汇成了大宗的运输物资；而彭县县城通往白水河仅有的一条公路九弯十拐、坡陡路险，何况，当时的国营企业也没有众多的货车满足大宗物资的运输，所以说彭白铁路是大跃进时代应运而生的产物。

以矿产运输为主的彭白铁路派生出客运功能，而众多的、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在小火车上感受到那个时期的现代生活。

彭——白小火车每天上下午各一趟，往返于彭县——白水河四十多公里之间，一趟耗时近三小时。由于火车票与汽车票相比不仅好买，而且票价要比汽车便宜八分钱，所以，往返的乡民绝大多数愿坐小火车。六十年代中期，参加工作不久、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我和同乡迎来了矿区四天假期（每月集中休息）。为了把下班后的时间也利用起来，遂决定赶下午四点三十分的小火车。几个小青年从矿区东林寺行走个把小时赶到大宝镇，再鼓起精神匆匆赶往两公里外的火车站。

尽管彭白铁路局属地方铁路，可完全仿效正规的运营模式。候车室旅客零零散散，一名铁路乘警还时时逡巡。等了许久，我们才从售票员打开的小小窗口，花八角二分钱买到车票。恼人的是候车，那个年代什么混时间的东西都没有，我们几个奔同一目的地的同乡只能耐心静候，好在工友肖氏是我们中的音乐家，他不时吹吹口琴、吹吹牛为我们拂去寂寞。

不知何时，“呜——呜——呜——”的鸣叫回荡在大宝山，山沟中的火车头有节奏地喘着白色粗气，预示要启动了。此时，身着深蓝服装、有铁路标识和肩章的乘务员十分精神地分站在每节车厢的头尾，其中，有的乘务员还手提红色信号灯、腋间夹着黄红绿手旗，司炉不断地挥舞着铁铲，将当地的优质燃煤用力甩进蒸汽机车的炉膛，接着再拉响汽笛，“巨龙”起动了。

在那个年代，彭白铁路主要是将矿产品运出山外，想不到副业更兴旺，它从彭县起纵向串连起隆丰、关口、海窝子、草坝、小鱼洞、白水河等多个沿线站点，并由此缩短了横向往返通济、永定、楠木、敖平等乡镇的距离，真可谓是“彭县运输的大动脉”。

车上的服务也很有时代特点，乘客包括迁入大三线的军工、矿山的员工和沿线的村民，他们操着各自的方言，形成服装土洋并重，客货一厢共存的格局，有些时段甚至一票难求，得挨冻受饿早早排队。

上车后，乘警会沿车厢执勤；服务员脖子上挂条带子把小吃箱吊在胸前挨车厢叫卖。印象最深的是：那时成都耀华食品厂的“白芙蓉”、蜜桂坊的米花糖，还有花生粘、桂花糕……这些食品绝对是诱人的，可那时，人们购买力低下，大多无人问津，我因分享过工友的“白芙蓉”，才留下“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的印象。

彭白小火车演绎了好多故事：有次我看见在大宝镇沙石队打零工的女子，穿火车工装出现在车厢查票，令人羡慕——比起矿山劳作，这在当时是最好的工种之一；同乡工友返乡耍假，同乘一车何等快意，到彭县下车后，摸夜步行几十里回郫县已近天亮——那时年轻精力充沛有快乐感；开火车的同学打听到我常赶这趟车，到车厢叙旧并赠食品令我感动——同校读书不因时间工种变动而疏远；从白水河下行到隆丰下车，徒步赶往她下乡的永定公社第八生产队——尽管要横跨凹凸不平、满是乱石的小石河，但这条路是最近的线路……

岁月悄逝，世事变化。1985年7月，作为中国化工新闻工作者协会副主席、西南分会会长的我主持工作年会，为欢迎全国各地化工同行，我特意安排坐小火车进深山感受大宝山天然氧吧的快意。

北上广等地同行几十人上火车后，首先感到新鲜、新奇：车轨窄、木座硬，车动有小震，但可凭窗观望一路上山的崎岖，水的湍急，石的嶙峋，树的碧绿，野花的鲜艳……车过隆丰镇，东道主将准备好的彭县卤牛肉、九尺烟熏鸭、天彭马花生等摆上，大家一边品啤酒、尝美食，一边聊工作、听介绍，都说惬意惨了……

如今，随着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高铁的建成，彭白铁路早已完成了其历史使命，收入地方交通文化史、留在人们的记忆中。而我与众多群众一样，每当乘车进山避暑，透过汽车车窗，追寻当年遗迹，瞭望车道路基，脑海中总会呈现过往的一幕幕场景……

我想，如果把这条铁路保留下来，赋予全新的服务方式，开辟成旅游专线，一定会获得新生。令人唏嘘的是，它最终被历史步伐踩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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