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种树,槐树应该是其中之一。
那时, 在我成长的这个川北小镇上,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 都有槐树婆娑的身影。 连镇政府外的院坝里、 老戏台前后,也有槐树绿荫匝地。槐树,与一些身材修长、面容姣好的树相比,个子也不十分出众,外貌似乎有些丑陋。它的树干不挺拔也不高大,甚至长得还有些弯曲,没有直插云霄的胆量与气势; 有的树龄不大的槐树,居然佝偻着树干,如步入衰老之年;槐树的树干上布满了皱纹,不光滑也不水灵,显得有些苍老疲惫,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然而,就是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树,生命力好像特别顽强。在肥沃的平地上,有它密密麻麻的身影;即使在乱石丛生、土壤瘠薄的山坡上,它照常蓬勃着枝丫;就是小镇外陡峭的山崖上,它也能扎根,一年复一年,傲然伸展着枝条。也许正是它的这种极强的适应能力, 才让小镇人们喜欢它。渐渐地,槐树也就蓬蓬勃勃的遍布小镇每个角落, 俨然成为镇里的“镇”树。
槐树似乎对春天的反应有些迟缓。当桃树、李树、杏树都竞相绽放出艳丽的花朵,唤起大地春潮澎湃时,槐树才渐渐苏醒过来,干枯的枝头慢慢吐出几丝嫩芽。等到桃花、李花、杏花全然凋谢,绿叶丛中生长出新鲜的果实时, 槐树才彻底醒了过来。 在几阵雷声、 几场大雨的催促下, 枝头上一夜之间就缀满白中带黄的花。这,已经是春末夏初时节。这槐花不开则已,一 开就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盛开的槐花,不是一朵朵呈现在人们面前,而是一簇簇展示自己的豪爽。从每一个枝条上拱出来槐花,一绺又一绺,繁复重叠,繁茂灿烂,在树上堆集成小山似的。一阵风来,那悠悠的清香,沁人心脾,让人感到有些迷离,有些沉醉。难怪诗人们如此赞美槐花粲然的盛况:“槐花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槐花的花期似乎也比较长,大约在半个月以上。伴随槐花的飘香,布谷鸟也撕开嗓子叫着、唱着。不几天,清葱葱的麦子黄了。小麦刚一收割, 家家户户就迫不及待地磨出一些面粉。然后,吩咐自家的小孩,攀上槐树,摘下一篮子槐花,然后到镇头的水井旁淘洗得干干净净。不多会,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就散发出槐花饼的香味。
小镇戏台前广场外,有一座清末的精致建筑———月门楼。月门楼旁有一株粗壮的槐树,它的腰围要几个小孩才能抱住。据说, 这株槐树是修建这座楼房的盐商栽种的,已然有近百年的历史。经历了沧桑岁月的槐树,枝丫已经不再繁盛了,树的底部也有一个不知是蝼蚁掏空的,还是别的原因形成的大洞。不过,它居然顽强地活着,成为一种标志。夏天,小镇上的人总是喜欢围坐在大槐树下, 听老人们讲故事。不谙世事的我,也是其中的一个。从老人的讲述中知道,这槐树,可和许多树不同。接着,老人又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些神话传说, 以及古人对槐的崇拜,槐的象征性与图腾意义。从此,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对于槐树,增加了几分敬仰、几份崇拜。
小镇上槐花飘香的日子, 在上世纪60年代中期戛然而止了。不知什么原因,家家户户砍掉自家房前屋后的槐树,栽植了桉树。 不知在小镇生活了多少年的上千株槐树,最后变成一堆堆柴禾,在灶膛中焚烧,化为了灰烬。当小镇上的槐树全部轰然倒下之后,我心里也空空的,没有了着落。 一连好多天, 一种无名的忧伤,滋生在心头,形成一个让人感到无助的块垒。第二年槐花开放的季节,我只能遥望那茫茫的天际, 回味槐花氤氲的日子,心中又添了几份惆怅!
去年, 到成都彭州市丹景山看牡丹时,曾经路过彭州市区。车窗外,突然飘来一缕缕久违的香气。槐香?心里诧异地暗问。赶紧透过车窗看,果然,宽阔的大道两旁, 生长着一排又一排密密匝匝的槐树,逶迤了足足有好几里路程。心,顿时有些激动, 多想下去亲近一下多少次魂绕梦牵的槐树。无奈,疾驰的汽车没有理会我的思绪,迅速把我带离了市区。从丹景山回来不几天,我回川北去看望父母。小车开到离小镇一两里外的山沟时, 一股浓浓的槐花清香从车窗外涌进。我急忙让司机放慢速度,伸出头眺望。在公路外的山坡上,生长着一株株青春勃发的槐树, 盛放着一束束娇艳的槐花。看来,离开小镇多年的槐树,又悄然回归。
放下行李,急忙走进小镇,曾经遍布槐树的地方,依然没有槐树的身影,自然也闻不到槐花的清香。不过我心里暗暗念叨,也许下一次我还乡时, 在这座曾经氤氲着槐花香味的小镇上,就会涌动起槐树的绿荫,飘逸出槐树的风采。当然,更希望品尝到母亲做的槐花饼的味道。
贾登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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