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行断裂带

□朱以光

默然开车，但一出发就被李炬夺了驾驶权，先走高速，后入国道，就进入了断裂带。此处路窄车多，没有余地，多有人占道超车，潜伏危险。有一次一辆车占道逆行欲超前车，哪知无人可让，而我们这车已快行而来，副驾上的默然尖声惊叫，冷静的李炬已刹车慢行。我们坐在后排，不能感知默然那样的惧怕。总有人自以为驾轻就熟违规超车抢道抢时间，车祸往往就潜伏在那秒杀的侥幸心理中。行不多久就堵车了，很久都没动步。导航显示只剩十几公里，却要40多分钟，拥堵处就需约20分钟。只有等。

虎年的新春在断裂带等待通行，是不是一个特别有意味的事情？

我对断裂带的了解，始于文学阅读，始于阿贝尔笔下“隐秘的乡村”和羌人六笔下“绿皮火车”的丰富连接，这时读到的，不过是一个地理名字而已。后来读阿贝尔书写地震的文字，如《天使寻访记》等，让人揪心：“何敏是单眼皮。非常美丽、清纯的那种单眼皮……她的母亲，他的父亲、妹妹，就在我眼前，他们活着，痛苦地活着，因为她的离去。”“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像是被地震震裂开了，渗透出一种诡秘的难以言说的快感——它或许意味着对生命平淡无聊的日常生活的厌弃。”这时的断裂带是撕裂而恐惧的，是从文学中冲突而出的活鲜鲜的生命，是对人类苦难的良善悲悯。而今天，我们却以等待通行的方式置身断裂带，阅读断裂带，等待打通文学地理中的美丽人性，引渡蒙昧的我们。

按导航进入两山夹峙的一小峡谷，到了名叫清水鱼庄的所在，见到了书本文章之外的“真神”羌人六。高中3年练写作，却连校刊也没上过一首诗的羌人六，后参加比赛获一等奖，得一部电脑。高三时觉得要对得起父母，就走艺体之路，考了成都体育学院。学体育，却到处发表诗歌，名气渐涨。毕业后写诗写散文写小说，如今写到了全国。

见到了书本文章之外的阿贝尔。这位断裂带上成名的作家，先诗后散文，再小说，行文洒脱自在，不落窠臼，有文学的雄心壮志。我说到读他的第一篇散文《孟家馆子》，说到他的小说《飞地》《桃花江》，他却说自己写不来小说，说自己的小说是西方的路子，不是《红楼梦》一类的。还见到了《剑南文学》主编王德宝先生、诗人雨田、作家赵郭明和更多的文朋诗友，文学的口令让我们在断裂带幸会。断裂带的晚餐，本不沾酒的我放肆地喝了梅子酒。我们此行是来平武平通梅林看春梅花的，未见梅花，先饮其酒，岂不快哉！

晚宿清水鱼庄的水上旅馆，因为醉酒而失眠。室友鼾声如潮，室外水声哗啦，再加上屋顶老鼠的摔跤式演练，欲睡的脑子愈加清醒。拿出《四川文学》杂志以消寂寞，不幸的是灯在屋顶，一直拒绝发亮。给老板说过，老板回应那灯整过，今天客人太多，顾不过来。有书无灯，这是没有预料到的，就像不可预料的命运一样。我理解老板，我喜欢这样的场景和“命运”。想起手机备忘录，就在手机上写写文字，想想断裂带的人与事，江油关、窦团山、报恩寺、平通镇、雪宝顶、阔达、南坝，还有李白、羌人、白马人，历史与现实，他们与我们。

铺里暖和，虽只有薄被一床，毛毯一张，但有电热毯和空调，有主人们无微不至的热情款待，如此寒夜又如何！

第二天上平通梅林，累了平武文联范菊香副主席等人和羌人六夫妇。吃了早饭，在平通街旁的青衣江畔看风景，断裂带山峦起伏，其上多有梅子树，红白相杂。红，只有意思；白，倒是主流，大块大块的。远望，如同画家的写意画，那意就是沉静、朴素、高洁，还有远离尘嚣、大道至简的简约、实诚。羌人六说，公路那里最高的白房子就是他的家；上面那一溜房子是外婆和舅舅他们，隔得不远；河对面那些高大的桥墩，就是未来的高速平通出口。大家都说，平通的未来四通八达，必将快速通向山外的世界。这样的话，其实充满了象征，因为大家都看好才30多岁就文光远耀的羌人六。诗集《太阳神鸟》《羊图腾》、散文集《食鼠之家》《绿皮火车》、小说集《伊拉克的石头》等，已经带着不可遏制的才华照亮了他的文学人生。断裂带赋予他的艺术灵性，加上他的勤奋自律，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坐车爬山，停停、看看、走走，直到山顶。此时，对岸山上一片云雾填满了青衣江及峡谷上的空间，实空一体，云山相连，蔚为壮观。从另一条路又往山下走，边走边看梅博园。博者，多也。主人介绍说，梅博园里有各种梅子树，只是现在还没有完全建成。此处山高，梅子还未开花，但已有成串的红色骨朵。

下行到一坡梅子林，但见梅子花开，一片粉白，仿佛突然进入了空灵诗意的世界。人们就在树下、花下，游游走走，流流连连，照相、录视频、惊叫、感叹。

午饭安排在山腰，桌子就摆在院坝里，阳光照耀，暖和光亮。菜，是最好的农家菜，豆腐干、火熏腊肉、折耳根、炖猪腿，地道朴实，色香味、诗意情，都有，都浓。梅子酒香和文朋诗友的深情厚意，加上阳光，还有群山，还有春情萌动的大地，还有文学的断裂带和真实的断裂带，以及永远活在其中的人，就有了特别与众不同的东西，让人喜悦，让人沉醉，让人敬佩，让人依依不舍。

羌人六在《断裂带》一文中说：“断裂带有断裂带的风景，同时，她也在赋予我内心以山水。”而作为匆匆过客的我们，在断裂带，从文学到人生，更需要终生阅读那美丽的山水经书和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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