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中的运动之都

北宋 李公麟《明皇击球图卷》局部

成都百花潭出土的宴乐渔猎攻战铜壶纹饰图

元人胡廷晖《宋太祖蹴鞠图》

唐代《马球图》(局部)

许永强/文

自古以来，成都就是运动之都。热爱生活的成都人从不缺少关注和参与体育运动的热情，而丰富多彩的体育活动，又为诗歌的创作提供了旺盛的源泉。李白、杜甫、陆游、花蕊夫人……他们的诗歌生动描写了少年蹴鞠、市民角力、文人舞剑、皇帝打球、女子骑马射箭等场面。上自宫廷下至民间，成都地区体育运动空前发展，尤其与市民追求的时令节日游乐风俗相得益彰。这充分反映了成都人热爱生活、享受人生的健康生活方式和心态。

秋千蹴鞠尚豪华

蹴鞠，最早起源自春秋战国时期的齐国故都临淄城。到了西汉，蹴鞠由中原地区传播到巴蜀，成为上自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的一项体育活动。这其中，东汉文学家、广汉人李尤奉皇帝命写作的《鞠城铭》，就是根据他在成都所见的蹴鞠活动完成的，成为研究古代足球赛制和礼仪的珍贵文献。

《鞠城铭》详细描述了蹴鞠运动的规则，“圆鞠方墙，仿象阴阳。法月衡对，二六相当。”李尤认为，鞠球和球场是按照天圆地方的阴阳观念来设计的，两边各六人，代表一年有十二个月。除了描述球场形制、人数、竞技方式，他还提出国家任用人才应该像鞠城（蹴鞠的场地）那样方方正正，“建长立平，其例有常。不以亲疏，不有阿私。端心平意，莫怨其非。鞠政由然，况乎执机。”从比赛规则谈到治国用人应有法可依，不避亲疏、公正廉洁，不徇私枉法，李尤可谓是历史上第一位“足球评论员”，开创性地将足球上升到政治高度。

唐代蜀地的蹴鞠活动盛极一时，人们喜欢在寒食节蹴鞠，李隆基的《初入秦川路逢寒食》“公子途中妨蹴鞠，佳人马上废秋千”，就反映了蜀地少年在春日里踢球的快乐情景。

蹴鞠不但是民间的娱乐性体育活动，也在军中及宫中流行。韦应物《寒食后北楼作》云：“遥闻击鼓声，蹴鞠军中乐。”李白《古风》云：“斗鸡金宫里，蹴鞠瑶台边。”到了宋代，蹴鞠在成都更为盛行，南宋诗人陆游《感旧四首末章盖思有以自广》云：“路入梁州似掌平，秋千蹴鞠趁清明。”在《春晚感事》中写道：“寒食梁州十万家，秋千蹴鞠尚豪华。”

蹴鞠经历了由对抗性朝娱乐性的转变，这也吸引了更多女子参与其中。元人邓玉宾《仕女圆社气球双关》曲：“那丰标，体态妖娆，错认范的郎君他跟前入一脚，点着范轻轻的过了；打重他微微含笑，那姐姐见球来忙把脚儿跷。”

玉鞍初跨柳腰柔

马球，又名击鞠、打球。有人认为马球是由古代足球演变而来，大约兴起于南北朝，兴盛于唐朝，尤其唐王室非常喜欢这项运动，唐玄宗自谓第一高手。受此影响，王公贵族无不效仿。蜀主王建也酷爱马球，在成都称帝后重建马球场，以奢华闻名。据《蜀梼扤》记载，王建的马球场正是后来成都市体育中心所处位置。王建嫌蜀宫内只有一个马球场不够用，又建了一个小球场，也称西毬场。这个马球场特别考究，用适量牛油拌入精筛的泥土，再反复夯打碾压，球场平整如镜，马踏后不易扬尘。花蕊夫人《宫词》云：“小毬场近曲池头，宣唤勋臣试打毬。先向画楼排御幄，管弦声动立浮油。”

前蜀、后蜀宫中都流行马球。花蕊夫人《宫词》云：“西毬场里打毬回，御宴新于苑内开。宣索教坊诸伎乐，傍池催唤入船来。”蜀主还以锦缎代替马球场的土墙，华丽气派，并亲自教妃子们打马球。花蕊夫人《宫词》云：“自教宫娥学打毬，玉鞍初跨柳腰柔。上棚知是官家认，遍遍长赢第一筹。”

一舞剑器动四方

击剑是古代最传统、最流行的器械演练项目之一。汉代击剑运动就在成都流行，不仅武士喜欢习剑，文人也爱剑成风，负有盛名的辞赋家司马相如就是代表。《汉书》载：“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到了唐代，剑术表演十分流行，李白、杜甫、贾岛等都有诗文描写。《全唐诗》中关于剑的唐诗有88首，剑代表了气势雄壮的豪迈之情，诗人还用剑表达才华不得施展，渴望受到统治者重用的心情。

这其中，在蜀地生活了25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李白对剑情有独钟，他的诗中多次出现剑的身影：“不然拂剑起,沙漠收奇勋”（《赠何七判官昌浩》）；“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送羽林陶将军》）；“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塞下曲六首其一》）；“按剑清八极，归酣歌大风”（《登广武古战场怀古》）；“西羌延国讨,白起佐军威。剑决浮云气，弓弯明月辉”（《送白利从金吾董将军西征》）；“手中电曳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司马将军歌》）。李白赋予了剑更为浪漫奔放的意蕴，强烈的建功报国之志和自信豪迈的人格特点。

剑还有舞蹈相伴，最著名的记载当属杜甫在四川夔州看公孙大娘弟子表演剑术后所作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诗中采用比喻、夸张的手法来形容她们剑术的高超，如此惟妙惟肖、出神入化的舞剑场景，令人拍案称奇，足见巴蜀大地舞剑之风行。

没浮角力竞相辉

历史上，成都平原河流纵横，居民临水而居，很早就掌握了游泳本领。宋代苏轼做过总结：“南方多没人，日与水居。七岁而能涉，十岁而能浮，十五岁而能没也。”“没”就是潜水，“浮”就是游泳。从春秋战国时期，巴蜀地区已经把游泳技术应用于军事斗争。成都百花潭出土的“宴乐渔猎攻战铜壶”，图中战士或浮游，或潜游，或在水中厮杀，反映了战争的残酷，同时也说明巴蜀地区很早就借多水之利，训练出高超的游泳技术并应用于军事斗争。

许多现代体育竞技项目都是从军事训练中演变而来，除击剑、游泳外，摔跤也是如此。摔跤，在先秦称为角力，秦汉更名为角抵，魏晋到唐宋叫作相扑。虽然名称不同，但都是两人直接接触后，运用身体某一部分破坏对方身体支撑面为手段，将对方摔倒。北宋调露子的《角力记》是第一部描写角力的书，书中特别描述了唐末成都摔跤比赛万人空巷的场面：“蜀郡之风，少年轻薄者□□为社，募桥市勇壮者，敛钱备酒食勿，约至上元，会于学社山前，平原作场……一对相决而去，或赢者，社出物赏之，采马拥之而去，观者如堵，巷无居人。”当时，青少年以加入角力社为时尚，角力擂台赛从正月上元节一直持续到五月。在晚唐，角力社在繁华市肆设点招募“勇壮者”，达成协议后，喝酒吃肉，并支付订金，安排训练，组织比赛。由此，角力社具备了现代体育俱乐部的雏形，标志着我国体育商业化运作的开始。

蜀人游乐不知还

古代很多体育运动和节日庆典结合在一起，寒食节众人荡秋千玩蹴鞠、春天踏青拔河、端午竞渡、重阳登高……这些民俗活动很多从先秦时期开始，一直沿袭至今，并演化为体育竞技项目。

每年农历二月二日为蜀人的踏青节。诗人描写市民大众出游踏青的诗歌比比皆是。这一天都人士女，络绎赏游，散在四郊。武元衡在成都任职期间写有《春日与诸公泛舟》：“千里雪山开，沱江春水来。驻帆云缥缈，吹管鹤裴回。身外流年驶，尊前落景催。不应归棹远，明月在高台。”田况的《二月二日游江会宝历寺》就记录了当天游锦江的盛况：“彩舵列城隈，画船满江隅。”“士女骈集，观者如堵。”谓之“小游江”。

五月五日端午节是竞渡的好时光，我们在诗歌中看出激烈的竞渡场面。每年端午节，在成都合江亭下游的九眼桥，锦江水面赛龙舟，是九眼桥水码头最热闹的时候。晚清诗人杨燮有诗云：“龙舟锦水说端阳，艾叶菖蒲烧酒香。杂佩丛簪小儿女，都教鼻耳抹雄黄。”《江楼竹枝词》则云：“绿波如镜欲浮天，端午人游锦水边。画桨红桡齐拍水，万头争看划龙船。”

现代户外登山运动也许可以追溯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登高。古代文人有“登高而赋”的传统。诗圣杜甫有“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千古名句。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南游巴蜀，也记载了九月九日重阳节蜀地登高的传统：“九月九日望乡台，他席他乡送客杯。人情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来。”才女薛涛则言：“谁怜不得登山去，可惜寒芳色似金。”南宋范成大云：“莫向登临怨落晖，自缘羁宦阻归期。年来厌把三边酒，此去休哦万里诗。乌帽不辞欹短发，黄花终是欠东篱。若无合坐挥毫健，谁解西风楚客悲？”

垂钓今天已公认为一项休闲体育活动。这项活动让人流连山水、物我合一，特别受到文人喜爱，宫中女子尤其喜爱钓鱼活动，花蕊夫人《宫词》云：“慢揎红袖指纤纤，学钓池鱼傍水边。忍冷不禁还自去，钓竿常被别人牵。”“嫩荷香扑钓鱼亭，水面文鱼作队行。宫女齐来池畔看，傍帘呼唤勿高声。”这些诗句生动描写了宫女“不敢高声语，恐惊水中鱼”的有趣情景。

凤凰山体育公园是第31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核心场馆，而在古代，凤凰山是射箭场，亦名学射山，传说三国后主刘禅在这里学射箭。射箭在成都历史悠久，百花潭出土的战国铜壶的弋射图，描绘出战国时成都贵族弋射嬉戏的场景。元代成都人费著《岁华纪丽谱》称，唐宋时期，每年三月，成都的行政长官要率部下登凤凰山射箭，比赛结束后回万岁池举办晚宴，与民同乐。

在唐代，成都女子也乐于在射箭场习射竞技。花蕊夫人《宫词》云：“苑东天子爱巡游，御岸花堤枕碧流。新教内人供射鸭，长将弓箭绕池头。”描写了蜀宫女子射鸭比赛的场景。杜甫也有诗云：“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一箭双雕”的射术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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