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半方塘”想远了

□ 徐建（成都）

给书斋取名，蛮劳心伤神的。

“半方塘”是我退休后生活的高地，怎会不倾心呢。

我二十岁时，学成年人的作派，给自己的书房取名，其实是啥子书房嘛，胡诌瞎掰的。那时与父母同住，自己的房间不足十四平方米，但以当时的条件已很富足了。

我还是恭敬地请我的先生张景岳老师书题了斋名“橄榄斋”。先生问：“这是什么意思？”我惶惑地答：“我如同那橄榄果，是青涩的。”我想，才参加工作有许多事需要学，按成都话讲我当时是个很标配的“青皮”。何时才不那么青涩呢。

“橄榄斋”装池后，珍惜地挂上墙，为拥有先生的法书感动。闲时观摩、感悟、学习，太美好了。

后来，我三孃有了新房，乔迁新居时对我提出唯一条件，字和画都得选送她几件布置新居，用以装饰并且珍藏，我的天啊。三孃很讲究的，特别疼我，我童年时她送给我的小人书不计其数，还有运动鞋及乒乓球拍等等紧缺物资。言出必行，其中张友岚先生的红梅，陈承基先生的紫藤以及先生赠予我的“橄榄斋”作品都张挂在了新居的客厅。我想三孃是把我青涩的岁月和腼腆、羞涩一同都给带走了吧……

后来，结了婚，从租房到购置了自己的楼房，终于安居了。楼上屋顶，闲时有三朋四友来赏月小酌数星星聊天南地北。快三十的我，思来想去得给自己空间来点文绉绉的东西，水仙不开花装装蒜也行。想了好久又给自己取了一斋号“听雨轩”。其意是屋顶所栽种的花木和堆积的木料在下雨时总让我纠心，那时我已能做些木竹工艺品刻制匾额了。另方面也经历了风雨领略了生活的艰辛，被风雨有所打磨。

听雨、观雨，仿佛是在欣赏又好似与生活中的委曲和解。

时光荏苒。

快四十岁时，夫人单位分配了住房，比之前房子多了些空间，有了自己的书房。此时，何应辉先生也乔迁了新居，我为他的客厅镌刻了他自署的“守一”和“念清书屋”。因此我又想入非非地拜请何应辉先生也为我书题斋号“随缘书屋”。我用楠木乌木做了卷轴式书卷匾，镌刻挂入了书房。说也奇怪，好友倪志刚的画廊正巧有一对王福庵先生的隶书对联，与“随缘书屋”的意境天然相配“秉烛来游，檐外月斜风横；卷帘凝望，江头绿暗红稀”，于是借来复印、制匾、镌刻，搭配起来。

“随缘书屋”，先生题写时问：“怎么取了这样一个消极的斋名？”

其实，三十岁作为人父的我，毅然辞职国营单位，选择自由职业，实是迫不得已状况下的义无反顾，我的薪资够不着日常家庭生活用度。娃、带娃的阿姨、外婆的赡养费以及房贷，真是捉襟见肘的。

日子虽然艰苦，也有许多焦灼，我想，精神生活不应该贫穷。

常言“人到万难需放胆，事有两可要平心”。我算是幸运遭遇了鱼和熊掌的两难命题。心想，挺起脊，从低处向高处行。

“随缘”，其实是给自我的警示也是给自我寻找的平衡支点。

我这渺小的生命应该是在选择后把可能单调的生命方式交由更加多变而丰富的方式吧。改革开放的时代，经历对生命而言太重要了。

经历许多后“随缘”于我是接受的。因为，训练并培养了我作为成人所应具有的担当、责任和义务。

岁月如流，匆匆太匆匆。

女儿渐大，又可能踏上我们及老一辈所走过的旧路老路。得再购置一处居所，作为我和女儿的共享空间。和陈志超兄闲聊言及斋名，他推荐了法师，演绎后得出斋名：徐，减双人旁为余，多余、剩余、闲余。堂，谐音塘，低处行，澄集涵养丰沛。两字：七、十一划，都是奇数，挺好的。

新的工作室“余堂”就这样产生了，自书自镌的小匾额挂于室内，配赵之谦篆书匾联于左右“别有狂言谢时望，但开风气不为师”。

女儿从日本求学回来，需要独立的空间，那么随缘好了，作为有意思有意义的礼物，送给我前世的情人女儿吧！

我得它山另起炉灶，人生就是一场折折腾腾、坡坡坎坎、风风雨雨迎来送往着的朝朝暮暮啊！?王家塘，很偶然很奇葩地出现在眼前，我像着魔般被迷信了，得一个“塘”字了得。给自己王家塘街的新工作室严正地取名，名正则言顺，是吧。

朱熹诗我是喜欢的，因从事教育工作有年了，与工作室的指向也很贴切。朱熹诗中有塘，是方塘，是半亩方塘。九十平方米，半亩的三分之一不足，怎敢用“亩”字，得实事求是呢，那就叫“半方塘”吧。

为呈现朱熹《读书有感》的诗境：“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样的意境恐怕须用现代刻字才能呈现，没有水哪来“天光”，没有“天光”哪里又会有“云影”。没有“清如许”，那么，哪里有奔流着的“活水来”呢？

为了诗境，要给“半方塘”匾额应有的生态和动感。率意了不深厚，深厚了不飞动，就得深厚中飞动，飞动后沉着。得让“半方塘”高高地凸显着浮出水面，带着湛蓝的水和润润的纹理，叠加进云影与波光，在粼粼闪闪中让“半方塘”此起彼伏若仙鹤、鹏鸟般似要远翥翱翔。俯瞰下去，池塘宽阔得也应该像湛蓝的宽阔海洋。

这是我对“半方塘”构思的初心，是我对朱熹的敬礼，更是我辈应该永葆生活的炽爱和热情。

从传统刻字到现代刻字，我以为各有攸长，与环境共生很重要，与诗意内涵相关也很重要，如果把环境与诗境都考虑，书与画、肌理与骨骼、层次与色彩都考虑，就会生发出更丰富的视觉效果，让视觉感觉得到。

给书斋取名、书题、镌刻到匾额最终的呈现，是蛮费心神的。就艺术创作的过程而言，在折折腾腾琢琢磨磨中最为有趣，或许也是防止老年痴呆症的最好方法。

回想起来，各个年龄段有各个年龄段不近相同的思度和取向。

六十，有令人难以言说的感慨。想孔夫子的话，是极大的鼓励，我是否可以“随心所欲不逾矩”呢？

徐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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